散文||借宿【征文】

借宿

蔡小平||江苏

每次母亲从老家来，总要说些庄邻的事。谁家娶了媳妇，结了多少彩礼，办了多少桌席；谁家二胎添了个男孩，前后三庄，挨家挨户发喜蛋；谁家的孩子在外打工挣到钱了，也在县城买了房子，正在装修，准备搬来过新年……

前后三庄的事，母亲详细地说着，一脸的喜悦，仿佛这些事都和她有关，总是不厌其烦的说给我听。有时是同一件事，上午说了下午又说，晚饭后，都坐上床了，她还会说：闺女，妈给你说个事。没等她说完，我就笑着把她白天说给我听过的事情，给她复述了一遍。母亲听后，也笑，打趣说自己重三叠四的，都老年痴呆了。

帮母亲打开电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和先生说起母亲的唠叨。先生说母亲将近八十岁了，唠叨两句很正常。先生劝我应多些耐心，多听听母亲的唠叨。先生说，能够听到母亲唠叨的人，已经很幸福了。我知道说起我的母亲时，先生一定又在忆起我过世的婆母。那些年，婆母偶来我家小住，先生正供职政府机关负责文稿，文山会海里挣一份薪水，常是早上出门，半夜还在加班。婆母有时是一整天，也难得和他说上几句话。

悄悄推开房门，电视已关掉，母亲怅然若失地坐在床上，见我进来，似乎有些诧异，旋即，满是皱纹的脸上就浮起了笑容。而我的眼眶竟然有些发热，心头不断上涌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白的滋味。

和母亲说今晚听她讲故事，便挤进母亲的被窝。母亲的身上很暖和，靠近母亲的身边，我的鼻子也在发酸，我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上一次如此亲近的睡在母亲身边，是十年前？二十年前？还是四十年前？闭着眼睛，贴着母亲，我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我怕母亲看到我眼角的泪水，我想尽量让自己快一些平静下来。母亲没有看到我的表情，她把腿靠在我的腿上，说你的腿脚怎么这么冷？明天一定要多穿些衣服。

很近很近地贴着母亲，近得能够听见母亲的心跳。就这样想到哪就和母亲闲聊到哪，母亲给我说起过去。

那年，母亲二十七岁，刚生了妹妹。按农村习熟，妹妹满月后，母亲要带她到外婆家住上几天。妹妹是农历十月中旬出生的，满月时已交冬数九。母亲把我留在家里让奶奶照顾，自己则抱着刚满月的妹妹，走了近30公里的路去了外婆家。在外婆家住了十几天，一转眼就到腊月了。外婆舍不得让母亲抱着孩子走回来，便让外公骑自行车送母亲回来。

那天早饭后，母亲坐在外公自行车的后坐上，行了十公里左右，自行车的轮胎不知咋的就坏了。那年月有自行车的人家很少，路边也没有修车的。外公只得推着自行车和抱着妹妹的母亲一起步行七八公里，才到一个集镇上，轮胎补好时，已是午后了。

等把母亲送到家，太阳早已偏西。外公准备回去，奶奶和母亲说什么也不让走，非得留外公在我家过一宿。母亲说那时常听人说天黑会有躲路的，她怕外公骑自行车走晚路不安全。好说歹说，外公留下来了。而母亲和奶奶又开始为外公晚上的住宿在犯难。

母亲说，那时我们家只有一大一小两间朝西的草房，北边一间小些的是父母的房间，里面铺着一张床，门旁放着家里的拐磨。父亲工作在外，平时北屋就母亲带着我一起住。南边那间大些的，里面支着锅灶，放着粮食，农具，居家过日子的杂物，在屋角边铺着奶奶的一张小床，跟奶奶挤在小床上的，还有大伯家的秀姐。那时大伯，伯母都工作在外，秀姐生在老家，也长在老家。

奶奶和母亲商量，晚上让秀姐跟我们一起住，自己在灶门口的烧草上倚一夜，把小床腾出来让外公休息。母亲把奶奶的话转达给外公，外公怎么说也不同意，执意要自己倚在灶门口，奶奶也不允。无奈之下，奶奶突然想起有个近房的大伯出去挑河工了，家里有床空着，奶奶让母亲去借宿。

滴水成冰的大冷天，母亲敲开伯母家的门，用央求的口吻说明来意，伯母沉吟良久后，面露难色对母亲说，不是不借，家里就她和女儿两个人，有点不妥。母亲说自己当时的心情，非常难过，甚至有点气愤，觉得伯母的话有点污辱人，头也没回就离开了她家。

往回走的路上，母亲说自己都要哭了，北风呼呼的吹，刮在脸上像刀割似的疼。走着走着母亲就站住了，她不知道回家怎么跟奶奶和外公说。就在母亲一筹莫展的时候，从对面走过来一个拎着马灯的人，母亲看清了，是远房的给队里养牛的四爹。四爹问母亲，这么冷的天怎么还没休息？母亲把借宿的事告诉四爹，四爹让母亲回家把外公带到社房的牛屋，今晚跟他凑合着住一夜，他这就去牛屋让早已休息的四奶起来回家跟女儿睡。

母亲说这是她出嫁七年，外公第一次在我家住宿，每次想起这件事，自己都觉得很对不起外公。也是这件事，给了母亲很大的刺激，让她和父亲下决心盖房，母亲利用农闲，前后花了近一年时间，自己推泥土填屋基；开春请人帮忙分三次打高土墙；月光下独自一人脱土坯，打柴笆，理麦秸（苫屋顶用）；燕子衔泥一样，终于在大弟出生的第二年，盖起了用石头做基础，青砖包门包窗，杉木做桁条的三间高大的草房。母亲说当时新盖的房子，在我们大队是数一数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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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蔡小平，网名闲庭信步。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喜欢在文字中漫游，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盐城市诗词协会会员；盐城市散文学会会员；响水县诗词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