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散文||老屋之殇

老屋之殇

 袁福成||江苏

手机的铃声再度响起,一看来电显示,又是农村老家联队队长打来的。追问如果老屋拆除到底是要钱还是要房。此前在电话里已十分清晰地告知我,老屋的拆除已是大势所趋、板上钉钉。能有的选择是,要么拿钱,要么拿房。看到这个催命般的电话,一气之下将手机重重扔在沙发上,任凭烦燥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就是不想接听。

尽管我们姐弟三人到城市定居已四十余载,农村老屋空置也近二十个年头,我也到了奔七的年岁,但从未动过将老屋变卖或置换的念头。

老屋即是老家,老家即是老屋。是我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也是唯一还能留住乡情、系住乡思、挽住乡愁的所在。

在我的心中,家有两处,一处是现在的城里居所,我称之为“小家”;一处是乡下的老屋,我称之为“老家”。

对于在城里长大的多数人,几乎没有老屋的概念,每搬一次家,老屋就得易主。自结婚时学校分配的一间一厨平房算起,至今我在城里已五易其居。当年城里的平房和农村老屋无异,一户挨着一户,住着住着邻里就亲如一家。平房宿舍虽早被夷为平地,同一排的另外三家邻居也各奔东西,但门前的一颗合抱粗的梧桐树至今尚存,还能依稀唤起遥远的温馨回忆:左邻右舍,一家有了喜事,家家欢欣鼓舞。一家有了好吃的,家家都能共享。一家有了困难也成了大家的困难。缺根葱、少瓣蒜,那家有就去那家取,无需客套,从不见外。就连我孩子出生后的日常照应,也成了大家共同关心的份内事。出门办事,只需放心地和左邻右舍打声招呼,孩子醒了,有人照看,孩子饿了,有人喂饭,尿布湿了、脏了,有人打理。遇上雷阵雨天气,只要一家有人在,晒在外边的衣被就不会被打湿。家门无需上锁,相互间从不设防,家家可自由进出,就连小夫妻拌个嘴、闹个矛盾,“调解安慰团”也不请自来,左邻右舍成了“命运共同体”。远亲不如近邻,在这里得到最好的印证和诠释。此后两次入住楼房,因为都是本单位的福利分房,同一楼道的住户又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大家依然保持着在家不关门的习惯,邻里关系融洽。

后来又两次住进自购的商品房,房子一次比一次大,装修一次比一次好,但邻里关系一天比一天淡。同一楼道的十来户邻居,来自四面八方,此前无任何交集,无法知根知底,邻居间成了住得最近、最熟悉的“陌生人”。从此后,进门关门、出门锁门成了习惯。殊不知,这一关一锁,把早年的邻里友情关锁在了大门之外。剩下的仅仅是目光交流或点头之交。这样的住房一旦售卖交割,连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房屋易主之后,无论是被改造还是被拆除都已与我无关,即便在老屋还有些念想,那也无法回头,走着走着,情就淡了,城里的老屋只剩下干枯、模糊的影子。

我常想,人们留恋老屋,一定是留恋屋内屋外的亲情、友情。其实,家无论搬到那里,屋内的亲情都在,屋外邻里间的友情却无法带走。心中割舍不下或念念不忘的反倒是邻里间的友情。

家的另一个处所,就是农村的“老家”。更确切的说就是那幢已空置近二十年的老屋。现存的老屋也不是我原始的衣胞之地,在我展翅飞离老家之前,老屋已经过一次易地重建和一次原地翻建。但与城里的易居不同,屋内屋外的亲情、友情没有任何改变。房子越建越大、越建越好,那仅仅是和邻里之间空间排列顺序的物理改变,老屋没有离开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没有离开原来生活的村庄,没有离开世代友好相处的左邻右舍。即便你常年奔波在外,一旦踏进老屋的家门,虽是久别重逢,浓浓的邻里亲情、友情会在瞬间被激活,在外闯荡时的所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你的每一个毛孔都真切地感受到老家的暖意充盈。仿佛是长年漂泊在大洋大海的一叶扁舟,突然驶进了风平浪静的港湾,你会彻底卸下在外打拼时留下的疲惫和不堪,美美地躺在老屋的怀抱中,遥想碧空如洗、纯净湛蓝,连老屋的空气也分外清新、醇厚,老灶做出的粗茶淡饭分外美味香甜。一起回家的人多了,就寝的床铺不足,就在家中的泥土地上铺一层稻草,稻草之上放一张草帘,草帘之上再放一张蒲席,伴着熟悉的泥土和稻草味道钻进被窝,也非常惬意舒适,连回忆的夜梦也都甜味十足。要不是受俗世生活的苟且所累,我真的更喜欢也更愿意在家乡的老屋里终其一生。

在我的情感世界里,老屋是会说话、有生命的载体,是我心中的伊甸园,是精神世界的理想国。抚摸老屋里的每一件家居用品,仍可感受到父母留下的余温。走在老屋前后的小路上,依稀可见童年、少年、青年时期曾经留下的足迹。老屋前面小河里的清清流水,还能照见儿时光着身子在水中嬉戏和捞鱼摸虾的影子。老屋的一砖一瓦、一门一窗,依然镌刻着父母一生奋斗的印记。家前屋后的一草一木也含情脉脉,仿佛还依然保存着久远醇厚的亲情、友情……在我的心中,乡下老屋就如此占据着无可替代的独特地位。即便父母双双离世多年,老屋空置已久且老旧不堪,我们依然竭尽全力维持它的存在。老屋不在,我们就真的成了心无所依、魂无所托、无家可归的孩子!

就是这样一个无法替代的所在,前几年就屡屡传出将要拆迁的传闻,开始我还不屑一顾。心里想,我虽离开家乡多年,但老屋是父母留下的遗产,现在有物权法和继承法可依,在依法治国的大背景下,总不会由镇、村任意妄为说拆就拆吧。即便要拆,至少也应征得我们的同意,我不同意,他们能奈我何?我已暗下决心,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轻率签字画押的。

前几年,乡镇、村组尚未找到拆迁的由头或借口,老屋拆迁一事便不了了之。但这两年,老屋拆迁又旧事重提并真的摆上了议事日程。随着农村的土地逐步可上市流转,集体土地可以带来真金白银,将农民分散居住的房屋拆除后集中重建,腾出的大片土地便可转化为镇村的资源和财富,农村的拆迁也成了一笔赚钱的买卖。在利益的驱使之下,镇、村拆迁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加上又赶上“加快新农村建设”这趟顺车,镇、村干部就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和十足的底气,连和老百姓“协商”的口气也强硬了许多。嘴上虽说不会强拆,如果左邻右舍的老房子都同意拆了,一家的老屋即便不拆,老屋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岛”。允许“孤岛”存在,但不再为你单独供电、供水、供气,断了水、电、气,就如同生生地掐住了你的脖子。让你在老屋无法生存,看你拆还是不拆。这种倒逼的手法十分奏效,善良的农民们想想也是,个人那能斗得过公家?纷纷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多得点补偿就不再拒迁。

过去,在城里经常因拆迁安置,直接导致政府和群众间产生尖锐对立,不少地方还闹出人命来。不是折迁户被逼无奈自残或自杀,就是拆迁工作人员被激怒的拆迁户打伤致残甚至致命。现在的镇政府也从中吸取教训,将需要拆迁的项目,以招标方式承包给专门的拆迁公司。具体操作由公司出面和农户交涉。这样一来,使得镇政府有了双重身份,在幕后,镇、村和拆迁公司是利益共同体,拆迁公司从农民房屋拆迁中获得收益,拆迁后农民留下的宅基地交归镇、村。在台前,拆迁公司和农民有了矛盾,镇政府又成了居中调停人。即便有强拆行为,政府巳不再直接担责。拆迁公司有镇政府作背后靠山,用在城里惯用的拆迁手段对付农民,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得心应手,几乎没有啃不了的“硬骨头”,没有攻不下的“钉子户”。农村拆迁补偿标准都由政府单方确定,事先并未征求农民意见。拆迁后,镇、村获得数倍于拆迁成本的利益,农民们也毫不知情。农民们只能在既定标准基础上去讨价还价,尽量争取多得点实惠。或拿钱,或拿房,一走了之。

我和当地的农民不同,钱或新房一样都不想要。把父母亲手所建、我曾经在其中生活过的老屋,连同我对老屋的记忆、思念、情感也一起卖了,情何以堪?于我而言,宁可让老屋在岁月长河中自然消解或在突发的自然灾害中一夜崩塌,也不愿用一张张钞票将其兑换出去后任人宰割。

我是这么想还不能对村干部们如此说。在他们眼里,几间长年无人居住的简易瓦房,要是万一倒塌了便一钱不值,现在镇村实行有偿拆迁,他们是当着一件喜事来告知我的。在村干部看来,我不仅不应该有任何异议,还应该心存感激才是。我如果把真实想法说与他们听,私下里,他们一定会认为这老头真不知好歹,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迂腐到放在眼前的白花花的银子都不要。我的言行还会沦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不拿钱你就拿房不也挺好?添点钱老屋换成新房,你对老屋的念想有物可依又为何不可?新房我真的也不想要。因为,新房不是在原村集中重建,更不是在原址重建,而是在距老家四公里外的乡镇所在地的镇郊建房,形式上一家一户、上下两层、独门独院。虽一家挨着一家,左邻右舍各合着同一堵山墙,但已经没有丁点农舍的味道,完全是城里小套跃层商品房的翻版。乱点鸳鸯谱式的随机抽签入户,出门左右一瞧,两边都是陌生面孔,院门一关,老死不相往来。拿下这房子,充其量也仅仅是一个回乡时可临时落脚的客栈而已。拿了这样的房子,却找不到丝毫值得欢乐的理由。拿钱或拿房都不是我想要的,联队干部们还不断催促你作出选择,你说糟心不糟心?

回头想想,责怪村组干部也确实有点冤。他们和我家今日无仇、往日无怨,多年相处,相安无事。偶而村里人有了小困难,还主动到城里找我帮过忙。在他们心中,我还未忘本,还可称兄道弟。朴实的农民知恩图报,尽管我家的老屋空置多年,并没有人打过老屋的主意。只是这两年全面推进新农村建设,镇里统一部署,将十里八村的农民全部集中到集镇所在地周边居住,让农民过上居民和农民的两栖生活。生活在镇郊,种地在老家。种田虽有些许不便,但孩子上学、生病就医,比分散居住时要方便许多。更重要的是集中居住后,农民原宅基地收归集体所有,农民原有宅基地普遍大于新房建设用地一倍乃至数倍,对镇村而言,这绝对是一笔赚钱的买卖。加之各村全部拆迁后,一些零星的沟、河、渠、塘已无存在必要,经过平整,也可增加可耕地面积若干。农村的土地一旦上市流转,这更是一笔可由镇村支配的潜在财富。在老家,推进新农村建设,实际上已演变成一场多方利益的博弈。镇上的干部全力推进拆迁,既是工作,也是政绩。拆迁公司承揽拆迁,既是职业,更是赢利。村干部们想的是折迁后的利益分成能更多些。村民们优先考量的是拆迁是否合算,是否能多争取些实际利益。而我们这些常年在外漂泊的人,想得更多的是情感借托。在利益的博弈者面前,我们心中的乡情、乡思、乡愁已然变得卑下猥琐和一钱不值。我们倒真的成了飘浮着的思想冰山,其结局不是被淹没就是被融化。家家的老屋都将在多方利益博弈中成了牺牲品,对此虽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晚上,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梦中的故乡和老屋已离我渐行渐远,老屋的拆迁就在眼前,推土机的轰鸣声就在耳边,左邻右舍的一幢幢老屋正在烟飞灰灭。拆迁最终带走的不仅仅是我那三间老旧瓦房,还带走了我对老屋的情、老屋的爱,带走了思乡的泪、恋乡的魂!面对老屋,欲留不得,欲救不能,欲哭无泪。罢,罢,罢,能留下的只有一声叹息。

夜不能寐,起身披衣,写下《老屋之殇》,权作对老屋的最后祭奠……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袁福成,江苏建湖人,公务员,文学爱好者和初学者,退休后撰写的多篇文学作品在报刋、杂志上发表。

长|按|二|维|码|关|注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冬歌文苑工作室

名誉顾问:戢觉佑 李品刚

文学顾问:周庆荣 王树宾 白锦刚

法律顾问:   王    鹏

总编:琅    琅 

副总:蔡泗明  倪宝元

监制:陈俊泽  吴秀明 

编审:孟芹玲  何爱红

主编:孔秋莉  梁会娟  孙    丝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毛廷贵参选:【“魅力中国”当代诗歌散文大赛】
UC头条:农民注意, 5种情况禁止翻建房屋, 自家宅基地也不行!
从鲁赣乡村民居看地域发展差异
重庆合川 / 蒙昌荣 【中篇小说连载】/《乡村魂 一、运菜》
农二代也没回村住的打算了,农村老屋还留着有什么用?
农村房屋拆迁补偿又有落实,农民最高可得3300一平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