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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秋 妹

秋   妹

刘新焕||陕西

秋妹,是他小时家里给他订的“娃娃亲”。

他的老家,在关中北塬上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们那里闹饥荒,粮食不够吃。听说北边山区人少地闲着,周围村上农闲时,组织青壮劳力分批上山开垦山地,种玉米谷子。

他村上和秋妹村上都组织人,上山开荒。两村开出的山地,只隔了一条沟。

有一年去收获,突遇暴雨。在返回的路上,秋妹的父亲从山坡上滑落滚下,把腿摔伤,被他父亲看见,背到山崖下避雨;直到后半夜雨小时,才摸黑连滚带爬把秋妹的父亲背回到住地。

从此两个父亲结交,成了“拜把子兄弟”。

一次,在喝酒时,二人约定:日后结婚,两个人第一个孩子,如果分别是男娃女娃,就结为儿女亲家。

秋妹的父亲与他的父亲是同年结的婚。第二年秋妹娘就怀下了秋妹,但临产时难产,好不容易把秋妹生下,秋妹的娘却大出血不幸走了。

 他的父母结婚后三、四年了没有孩子,为此,他父亲骂他母亲是个不会下蛋的鸡。听说后来,他奶奶去了一个老庙里,烧了一只碗口粗的香;翌年,他母亲就生下了他。

秋妹不是妹,实际年龄比他大。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每年农闲时要领着他去秋妹家。一去,秋妹父亲就拿出酒来招待,每次他父亲总是喝得满脸通红,舌头发硬,脚下打绊;常常半醒半醉后,才摇摇晃晃往回赶。

秋妹母亲去世好多年后,秋妹的父亲又找了一个寡妇,一进门就给秋妹领来两个小弟弟。俗话说:“前老子后娘,有理气不长。”这话真灵验,往后秋妹的苦日子就来了。

后妈经常找秋妹的不是,稍不如意,就拿秋妹出气。

一年冬天,快过年时,他父亲让他提一吊肉给秋妹家送去。快走到秋妹家村口时,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中,他碰见了刚从河里洗衣回来的秋妹。

秋妹斜着身子,端着一只大木盆,两只小手冻的发红,整个人冻得说不出话来。

秋妹一见他,显得很是委屈,眼里立即滚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那次一路到秋妹家,最后一直到他离开,秋妹没说一句话;只是在送他到村口时,秋妹才凄凉地冲着他笑了笑。

后来,他直到快八岁多了,才上学。但在学校里,没有看见秋妹。

他问他父亲,父亲说,秋妹又有了一个小弟弟,连前面两个小弟,家里人多活多,负担又重,顾不上上学。

一天放学后,他一走出学校,就看见秋妹在学校门前张望。见到他后,秋妹满脸是笑,直冲着他招手。

原来秋妹知道他上学后,特意给他缝做了一个书包送来。书包是用碎花布拼凑来的,红一块,黄一块,蓝一块,甚是好看。

后来才知道,为做这个书包,针线活儿还不会的秋妹,请教人帮助,熬了不知多少个晚上,在昏黄的灯下,硬是一针针一线线才做好的。

在回家的路上,秋妹从拿着的包袱里,拿出一块还有点温热的摊饼让他吃,里面还卷着炒的鸡蛋。

他很是欢喜,一边吃着,一边给秋妹讲学校的新鲜事,说得眉飞色舞。

秋妹看他激动的样子,也很开心的笑了。

他给秋妹唱了一支刚刚在学校学会的歌曲后,问秋妹为啥不上学?问了半天,秋妹一直没言语,神情显得不自然。

他要秋妹,也给他唱一支歌。秋妹开始低头不肯唱,说她没学过什么歌;后扭不过他一再央求,在那里磨蹭了半天,才慢慢地抬起头,望着远处,低声唱起来:“小白菜呀,心儿黄哟;两三岁呀,没了娘哟……”

小曲时断时续,带着一股哭腔,声音有点颤,让人听了生出许多伤感。

秋妹说,这是舅家婆在冬天的炕上做针线时,一遍遍唱的,听的次数多了,也就会唱了。

秋妹比他要大五岁。他十岁那年,秋妹的父亲因病也离开人世。继母给自己又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容不下秋妹,父亲就把秋妹接到他家来。

那时,他们住的那地方,收成不宽展,日子紧巴巴的。顿顿吃饭一锅煮,不是苞谷糁子锅里煮红芋,就是南瓜碗里拌菜糊;要么就是打苞谷面搅团。饭稀稀的,顶不住饿,常不到开饭时,肚子已“咕咕”叫。

一年春天,家门前过古会,家里来了客人。吃饭时,给客人破例做了一顿好吃的,是麦面里掺合着高梁面做成的,调成干面吃,能吃饱。他也吃了一碗,这让许久吃惯了瓜菜汤充饥,很少吃干面的他,甚是满足,感到很是过瘾。他就高兴地敲着空碗,对秋妹说:“要是天天能吃上干面,喂饱肚子,那多好呀!”秋妹听了他说的话,先阻止不让他敲碗,说敲碗不好,会招来“叫花子”命运。并笑着对他说:“想天天吃干面没问题,这很容易,从明天开始就能办得到。”

第二天吃饭时,一家人仍吃的是大锅饭。他想,是否秋妹给他藏着好吃的干面,迟迟没有往锅台前蹭;直到秋妹叫他吃饭时,他才知道一家人都吃的是一锅煮饭,谁也没搞特殊。

他用眼睛问秋妹,他的干面呢?秋妹似乎明白过来,过来给他出一个主意:让他将端来的汤面,先喝完汤,剩下的面重放点调和及辣子,一搅拌,就成了干面了。

开始,母亲以为秋妹偷给他吃干面,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也没啥可说的了。他的弟弟和妹妹发现后,也跟他学吃干面。

尽管日子苦,但一家人乐融融的。

时间长了,看到秋妹温顺,人勤快实在,没有啥脾气,对人都好,全家人都善欢秋妹。

他们那儿有个风俗,讲究娃娃长到十五或十六岁,要订“娃娃亲”;男娃叫“占媳妇”,女娃叫“寻婆家”。他与秋妹,是村上订的“娃娃亲”中年龄最小的一对。那个时候他什么也不懂,用母亲的话说,“屎屁眼娃娃懂个啥。”等他知道,秋妹是给他订的媳妇时,那已是好几年后的事了。

那时他每次回到村上,后面娃娃伙就跟一大群,一边冲着他挤眉弄眼,一边齐呼:“羞、羞、羞羞羞,羞个渠渠种豌豆,豌豆没种牢,把个媳妇吓了个着。”

有些见了,老远就冲他直喊:“你媳妇叫你回去努着睡觉呢。”

左邻右舍、大婶大妈,也来瞧稀奇,冲着母亲一个劲的说:“女大三,抱金砖,家业兴旺出富汉;女大五,活得久,家里招财啥都有。前世念佛修好缘,后代享的好福气,真是富贵命呀!”

一些按村上辈份叫叔、叫爷、叫婆的,说话更直接,逗笑着给他说:“娃娃,女小吃拳头,女大吃馒头。那馒头就藏在被窝里,比肉还香,你不早吃,会让你爸抢走的。”

开始他没明白说的是啥?还找秋妹问过要过,羞的秋妹脸似桃花,一下子红到耳根后边去,捂着眼跑走了。后来他又找母亲要,被母亲在脸上连刮了几指头,骂了好几声瓜娃。

听说,最早是母亲对这门婚事有点看法。并不是嫌秋妹家穷,也不是嫌秋妹年龄大,而是觉得,自从秋妹家有了秋妹后,先是死了秋妹的娘,后又是死了秋妹的父,这不是克星是啥?所以心里像是老结着一个疙瘩,老飘挂着一抹阴云,总是挥之不去。

后来,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们那里饥荒更加严重,家家屋里缺粮,人饿的皮肤发黄发亮,小孩饿的晚上哭闹不停。乡上领一些救济粗粮如玉米、高梁限量挨家挨户发放,可以磨成面,掺合充一时之饥;但玉米面吃多了,口吐酸水,胃受不了。高梁面吃多了,上茅房解手蹲老半天解不下,父母要帮小孩用小竹棍掏。那些年春荒更是严重,周围能吃的都寻了个遍,有些家里人熬不过来、挺不住时,只有外出寻亲靠友逃荒,开始一大家一大帮出逃。在家实在撑不下去,他全家决定逃荒。听说南山有一个远方亲戚,家里日子还殷实,全家就偷偷往南去。但当时的生产队不允许人员外出;小会上说,大会上讲,高音喇叭喊,民兵村口路边严防死守。白天看的紧,走不了晚上走,那晚后半夜搭梯子好不容易逃出来,谁知他与全家人走散了,加上天亮时下起了一场春雨,他被冷雨淋感冒了,后发烧昏迷,醒来时,发现在秋妹暖暖的怀里躺着。后来才知道是秋妹寻到后,一路把他背着走的。

那次逃荒,让他对秋妹产生了完全依赖感。

后来,当他真的弄明白“娃娃亲”是怎么一回事时,他见了秋妹感到害羞。时间一长,反而显得生疏,没有了话语,不是躲着秋妹走,就是对面碰见,忙低着头匆匆逃离。

秋妹来他家不久,也上了学,是他父亲要求让上的。

开始,母亲认为女娃家,上不上学没多少用;只要摇动纺车会纺线,坐上布机能织布,拿起针线来会缝衣,进得厨房能做饭,就行得很了,上学不上学无关紧要。再说一家五六口,母亲觉也得有个帮手才对。

秋妹开始学习还很努力,且进步快。但上了两年上不下去,因为那时正是文革高峰期,武斗开始蔓延,许多地方学校多是办办停停,学生缺书少本,经常停课去农村劳动,或不去学校。没多久秋妹就掇学回了家,一边参加生产队劳动,一边帮母亲做些家务。往后再没有迈进过校门。

七十年末,国家恢复高考。他考上大学,一家人很是高兴。

离开老家上学时,秋妹送他,一路满面春色,好像她考上大学一样,显得很兴奋。而他无语,直到送到汽车站,没说几句话。他上车,发现秋妹一直在车外盯着他看。车动时,秋妹跟着车跑,一个劲的喊着,向他挥着手,让他照顾好自己,不要想家。车走出老远,猛回头远远的看见秋妹仍向他这边张望。

大学学习时,开始他还给家写信,放假时回去。后来就很少回家去。再后来外面见多了,思想也发生了变化。有一年就干脆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不同意家里订的这门婚事,同时也给秋妹写了一封信,说明他俩不合适。

不久他父亲寻到大学来,说了秋妹许多好话,一个劲问他为什么,说他狼心狗肺,没一点良心,良心让猪啃了,脑子让驴踢了。说到激动时,不依不挠,要与他拼命,并说做下这丧天良的事,让他百年后无脸见秋妹父母。

在同学们极力劝说下,他父亲见他已难回头,唉声叹息,只好悻悻返回。

后来听说,他父亲回家把他狠骂了好一阵。又找了村上几个长辈合计了一下,觉得对不起秋妹,怕再耽误秋妹,就把秋妹当自己亲生的女儿,给秋妹另寻了一个婆家。

秋妹嫁的很远,结婚那天,唢呐响彻了整个村子。听说秋妹哭的两个眼晴红红的,像桃核一样。

从那以后他很少回家,也没有再见到秋妹;但每年,秋妹都要给他做一双布鞋,或托人捎来,或通过他的母亲转交给他。

他的母亲说,秋妹是一个苦命的孩子;由于年龄拖的大,在农村不好找婆家,找的这户人家兄弟多,家里很穷,男人脾气不好,动不动打秋妹,所以秋妹嫁的很苦,很是遭罪。

后来秋妹在一次车祸中离去。等他知道再看见时,已是孤坟一座,且坟上已长满了青青草。

图片/网络

作家简介

本名刘新焕,笔名刘新,党员,大学本科,学士学位,正高级政工师。为陕西省总工会工运理论特约研究员、陕西省企业报新闻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与别人合著《此情谁知晓》。作品散见于《中华散文》《中国作家》《延河》《中国青年》《首都文学》《大河文学》《西北作家》《齐鲁文学》《中国乡村》《三秦文学》《西北 大秦文学》《陕西文谭》《秦岭文学》《陕西日报》等报刊杂志和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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