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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啼不可信
香尘
这些天，正前面的楼里突然起鸡啼，应是一户人家春节回来时从家乡带过来几只土鸡，估计不想一下子全杀，就圈养在露台上。它们，日日，从清早叫到傍晚，再从夜里啼到天亮，几乎不停歇。而被连绵鸡鸣折磨到失眠的我，真是越听越来气。
明明记忆里的鸡啼不是这样子烦人的。雄鸡一唱天下白，村庄里的鸡啼多是拂晓才开始此起彼伏，成了一首田园诗的开端，起灶煮粥，竹篱木门，露水侵草绿，还有纵横的阡陌，劳作的身影，及渐亮的晨光。
奶奶说，春天的鸡啼最好听，有一团生气，开出门去一看，菜苗麦苗桃树梨树隔了一夜都看得见在生长。但我喜欢夏天的鸡啼，听着有凉气，正好去河边撩河里的浮萍喂鸡鸭，河里还有一片片凤眼莲，叶上若有青蛙被惊动，溅起水花蓬蓬响。不过秋天的鸡啼也是好的，有丰收的喜气，割稻打谷，新米酒酿，橘子枣子随意摘。冬天的最不好，啼叫出的是火气，舍不得暖被窝，穿衣服磨洋工，一会就冻手冻脚，出门也不情不愿。
最初觉得鸡啼不可信是读小学二年级的课文《半夜鸡叫》，里面的周扒皮为了让长工们多干活，半夜三更起来学鸡叫，引起其它鸡跟着打鸣，因为以前没有计时工具，长工们的作息是从鸡叫起床出工一直到日落收工。小孩子的纯真里果断把鸡叫得早和周扒皮紧紧捆绑了，导致那时候，但凡谁家的鸡叫早了，就会在谁的姓后面加上扒皮两字，天天相互取笑。我为了不当姚扒皮，每天傍晚管鸡棚时总要对几只公鸡叮咛上几句，姆妈见了发笑，鸡要听得懂你的话早就每天跟你一样上学堂读书啦。
经常有小男生被取笑的恼火时，索性就学公鸡打鸣，朝取笑他最厉害的那个人挺一挺胸脯，摆出一幅“斗鸡”的样子，来，有本事，动腿不动口。这“斗鸡”是个游戏，左腿单立，右脚搁到左腿上，左手抓紧右脚踝，右手扶住右大腿，然后一跳一跳着去和对方正面冲撞闪避，谁先把脚搁下或是摔倒谁就输，也算是小儿们解决各种小纷争而进行的一种决斗方式。
我是一点也不喜欢人学鸡打鸣的，怕被误会，因为村里一直有个挺唬人的说法，如果偷吃别人家的鸡被发现了，这人就会身上长鸡毛嘴里会打鸣。有一次我家的鸡傍晚回鸡棚时少了一只，屋前屋后，竹林里，河边，到处都找不到。第二天，一个小伙伴跟我说他见到谁家昨晚吃鸡了，我去侦察，果然在那家屋后的阴沟里发现一堆鸡毛，毛色跟失踪的那只一模一样。然后，我天真地每天会特地路过去看看那家的人，看他们会不会长鸡毛还鸡啼，结果自然是失望的，传说果然都是骗人的，亮白的心啊被涂上了一层薄灰色。
再后来，五年级的课文里讲了孟尝君逃离秦国时下面的门客装鸡鸣狗盗的故事，我这心里对鸡鸣这桩事情算是彻底腻味了，这个世界说好的万物美好呢？彼此信任呢？真是太扭曲小孩子的三观了。其实现在想想，物无美恶，不过是人心崩坏，鸡啼本身很无辜，是人啊最终把它变味了。
就像对面露台上啼叫不止的公鸡们，它们在乡村田野里自由散漫惯了，突然被捉来关进高楼的鸡笼里，陌生紧张从而导致生物钟完全失控，除非给一段时间适应，或是直接成为刀俎上的肉，才不再噪音滚滚。我是不想上门去投诉当它们的催命使者，便惟有继续忍着，再熬一阵子吧。
立春过后，春雨一直淅淅沥沥，我呀就当是诗经里说的那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也算是在这江南阴雨潮湿的煎熬里，夹杂上了一份自欺自安的世俗气。风雨可以无情，鸡啼可以不信，但人世间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能在相逢时共鸣欢喜的吧，像青衫的司马在阴雨绵绵里遇到江州的琵琶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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