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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街、一屋、一馆

      一人

国内油画界,杨参军算是多大的大师,多名的名家我不能肯定;老话讲隔行如隔山。可仅仅翻他几张油画人物看,它们立刻就俘虏了我的观赏与认知。

那是上帝赐予一个人的观察与表现能力,说他多刻苦或多有技法已经毫无意义。

此前我并不认识他。

心想濉溪石板街这地方还真奇了怪了,竟能走出个此等人物。

他其实还有更牛逼的作品。油画《历史的残页——戊戌六君祭》获第七届全国美术作品铜奖。

六君子这个题材他画了20年。

并非重复或改善。六君子中仅一个想以自己的头颅换取世人觉醒的谭嗣同,画一次就让他热血沸腾一次。

他跟我说: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一个时代哪怕就一个这样的牛人,那个时代就立起来了。

我看着他;心想这是典型的心理投射。

媒体与业界对他的作品评价确立了一个高度,说他的画对“观看方式”有探索,对“视觉真实”存审问。可能只是些庸常情境,经他眷顾与守望,便形成了鲜明的杨参军式品格。

我可能更喜欢刻画非重大题材的杨参军,炽热的情感冷冻出尖锐。从文学上说,这是一种鲁迅式的看待。

你随他的画面触摸人间,定会为之热泪盈眶。

堂主邀我到东篱雅集,说杨参军来了,大家在一起聊聊。

第一眼瞅他,我就喜欢上了他。

1988年离开淮师大,在中国美院当油画老师几十年,也在杭州生活了几十年。可他并无国美二级教授、博导的架把式,里里外外满是淮北人的声息。一口家乡土话,袖子捋到半截,领头不规则地张开着。

这世界上牛逼而不装逼的人,越来越少了。

看张此潜的近作画册,睁大眼睛找问题。

他给此潜的意见推心置腹,却又绝不去定义它,只是探讨。

此潜觉得参军兄的话拨开云雾,醍醐灌顶。

堂主老沈要在濉溪老街开办古睢书院,想把中国美院的资深教授杨参军拉回来作伴。

不少人觉得最近迷痴古睢书院复建的沈堂主有点神魂颠倒。他想拉杨参军进老城结伴入伙的时候,他认识杨参军,可人家杨教授却压根不识沈庄主、沈堂主是何方人士。

素不相识便拍打着门攀高亲,你沈堂主以为自己是谁?

世上就怕神经病碰到神经病。

仅就一面一席话,他和杨参军成为了好朋友;也就一面的看待,杨参军在我心目中亦成了可处可交的好长兄。

      一街

国美杨教授走在濉溪老街上时,我猜他定有些衣锦还乡的意思。

市县的几位领导陪着他,表达了足够的敬重。

无论你是何人,无论你在外面的努力赢得了怎样的盛名,连家乡都不给你当回事,那就是“衣锦夜行”。

参军兄每年都会回濉溪来,这里是他的根由。

画画的若没有根,所有美妙的画面与色彩都有一定的伪饰性。魂不落地,画里便无真性情。

二十年前我拍的这张老街图片印证了他的熟悉。

但这种熟悉,便意味着镜像背后的凝滞、破败与毫无生机。

1978年,他至今清晰记得下定决心的那一晚。

在县文化馆跟前的老街上走来走去,微弱的路灯映照着他的彷徨与不自信。

最终他决定去考浙美试试。在老街文化馆里跟着老师刷画的杨参军,开始没日没夜地疯狂恶补素描与写生。

恰好我有一张自己拍的老街照片,能验证与诠释杨参军当年决定报考的心理表情。

1978年这个夜晚的十二年前,一个姓杨的小学老师,丢给八九岁的杨参军一本画册叫他看着学。

那是列宾图集。

列宾两度到伏尔加去,深入观察纤夫生活。画面上的纤夫既是生活在社会底层受压迫的人,又是具有坚强毅力的生活强者。

画面展现出内在力量与精神之美。

杨参军说,看到列宾画最初的那一阵震撼,余波在他心里荡漾了几十年。

杨参军的画面里,尘埃都会发光。

他走出了濉溪老街,成为中国油画界按自己想法画画的一条汉子。

改造后的老街让杨参军感慨万千。

不改造只能是消亡的结局,所以他分外感谢做出改造决断的主政者。这样他的无改乡音的执拗,自始至终都充满了意义感。

      一屋

沈堂主复建的古睢书院的古建大宅让杨参军看傻了眼。

我和众人皆以为书院雕栋画梁大天井的古雅风范,让他耳目一新。谁知他指着最西面的那一端说,那以前是俺家的老屋。

他这一说,有些急智的沈堂主也顿时尴尬起来。

杨参军对老屋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

那时他爹是县民政局的杨秘书,他娘是城关小学的老师。

痴迷于画画的杨参军高中毕业证书被校长扣下了,他娘领着他去求校长。校长说我就没见过杨参军这个学生。他的意思是说杨参军一门心思画画,课堂里就没待过几天。

这些情景,都与那几间老屋关联着。

缓过劲来的堂主,要把这一栋变成民宿,供来讲学、听课的外地师生居住。

单给你杨参军留一间,房间名就叫“杨参军老屋”。

杨参军哈哈一笑:好,就叫“杨参军老屋”;古睢书院有我老杨家一间房子,也是荣光。

参军兄是个真性情。

他看着老街的几件传统老点心都能眼睛湿润。

怀旧是一种审美情绪。

几块老式点心烙印着逝去的岁月。

      一馆

县里领导与参军兄谈了两次,大致商定了“杨参军美术馆”在濉溪古城落地。

杨教授的主要想法有两条:一是美术馆要公建公办;二是如今美术馆众多,杨参军美术馆的格调、体量要有发展眼光。

其实和县里的想法不谋而合。

县领导主张:杨参军美术馆的格局并不是名品摆放,而是提升濉溪文化知名度、美誉度的一个活动平台。办展、高端论坛、面向本地学子的美育与油画专业教育等等。杨参军美术馆一定要是个带有强烈的杨参军个人色彩的生机勃勃的活体建筑。所以在场馆的设计、建设、运营方式上会充分听取杨教授的意见,由参军兄来主导。

濉溪在文旅资源营造与文化亮点形成上心怀很大。古城老街作为商业资源寸土寸金,却在古城二期上留足了文化场所用地。

除了电影院、城隍庙以及保留原有的金陵会馆、复建的古睢书院,还有新建的金石收藏馆等设施。

二期西端预留的几十亩文化用地,可做杨参军美术馆。

参军兄看了,连声说是天作之縁。

他真没想过能在老屋几十米远的地方,不久后就会立起一座杨参军美术馆来。

故乡回顾展放到了马鞍山美术馆,他觉得不管在安徽哪里,都是我的故乡。

不敢想淮北,更不敢想濉溪会如此看重。

四十多年前心理上的痕迹留在了濉溪老街。

杨老师的列宾图集,老文化馆里刷画,求濉中校长给毕业证的那一刻。

一切都是机缘造设。

有时半夜醒来会想,爹娘与资助他读书的大姐若拷问他,你杨参军为这块土地做过什么,留下了什么?

你杨参军该如何作答?

参军兄看着县里的美术馆选址着实感动了。

他一感动就激情澎湃:两年建馆时间,他要殚精竭力地画幅大画,作为镇馆之宝。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魏晋风骨”。

这块土地上的嵇康、刘伶等,还有许许多多为这块土地留下历史足迹的人们,他要让他们在画卷里重放光芒。

六十四岁了,他还在中国美术学院带着博士呢。不管再忙,每年他都要在美术馆坐馆半年。杨参军有多大能,让美术馆为濉溪文化出力出彩就使多大能。

实在干不动了就给美术馆看门,跟来人说招牌上的名字就是我。

他比划着。

那一刻我们谁都没有笑出来,那种真情传导出一股暖流,也在我们心间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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