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财定不是蚌埠街土族的传统名字。
这名字大约江浙一带居多,亦或是上海。
老蚌埠有南方人,住二马路人民电影院后门对面那一片的几条巷道里,好像是散居的江浙手艺人、生意人。
老百货大楼附近的理发,澡堂子里的搓背修脚,似乎全是扬州人。
五十年前蚌埠街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屁孩的乳名,就是小红、小妹、宝宝、大头、老四、小妮、毛丫、老拐,文质些的称名字去掉姓的部分,像春枝、前进、和平、月莲、建国等等。
贝贝、培培都算是有点外来的洋气了。
小妮若是叫成阿妮,会被当做蹩脚的笑料喊。
蚌埠话里其实有个“a”音的顽固,它发“er”音时,常会跟“a”混。
你一听人说“二(a)马路”,别问了,一准是蚌埠街出来的。
但“阿”字做前缀很少用。
阿姨都少喊,称呼时一般要在前面加姓。
我这样说心里有些忿忿不平。
阿财如今成为老蚌埠响亮的名头,阿财老铺敢自诩“蚌埠土菜第一家”,就是一种“入侵”,外来户打脸了老蚌埠的同源茂、金山、雪园这些老字号。
就像在小城,后起的口子国际、伯瑞克抢尽了相山宾馆、相王府的老风头。
不门不类的准国际化的洋名字,若是成为小城乡愁的符号,你还真不知它是进步了还是堕落了。
清明节前回蚌埠给父母扫墓,老大的闺女说老叔中午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吃,包你吃出浮想联翩。
我以为她说的是面条街那一片,老蚌埠的面食手艺存留一些;或者是朝阳桥跟前顽强的固守着老味道的雪园。
去吃会有浮想,但难以再联翩了。
生我养我的故乡,离我越发远去。
有时得跑淮河大坝,看着那架百年前英国人设计的大铁桥,去寻觅岁月的亲近感。
阿财老铺的蚌埠土菜第一家的自诩,到底有几分货色,我已出蚌埠四十年,难以定断。
你像它标榜的安徽招牌菜蚌埠红烧大虾,我压根就没有记忆。
它于1979年开始风行的时候,我只是节假日回到华盛街,在蚌埠师专搭棚子的食堂和亚美巷家里的饭桌两点上解决吃饭问题。
小时候与饭店无缘,偶尔父亲会带着我到雪园吃碗馄饨。
那馄饨是鸡汤的,汤底最解馋,鸡丝和麦仁粒入口,香味嵌入灵魂的天堂的味道。
二十岁之前,蚌埠街的饭店几乎一家没进去过。
一点点的味觉记忆痕迹都没有。
想起金山饭店、同源茂,胃里毫无反应,
倒是会有它的油腻腻的四方的木桌子,歪扭的长条凳,桌子上的筷笼等琐碎的视觉记忆。
蚌埠散啤酒倒偶尔喝之。
它是装在汽车大桶里,开开水龙头卖,一水瓶多少多少钱。
起头喝,都说有马尿的感觉。
这是个很奇怪的比方。
谁也没喝过马尿;多数人也只是见过、闻到过马屎。
那啤酒并非垃圾货色,喝几次麦芽味也就慢慢的熏陶了你的胃。
盛夏时节,零卖的啤酒冰凉,水瓶保着温,一杯下去,解渴解暑。
打个嗝,返出来的是麦芽香。
小时的家乡味道记忆,是华盛街东头的交叉路口。
“向阳饮食群”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满街的小吃和卤菜。
天将黑,石灰灯呲呲的吐着火舌,冒出光亮,照着各色卤菜。
那香气格外耀眼。
我们家也只是来客了,父亲才会去上街买半个猪耳朵,一小块卤牛肉,再拌个海蜇。
那味道就萦绕至今。
曾经遭受过饥饿、油水不足,连油条、飘着猪油花的阳春面一度眼馋都吃不到的孩娃,得用多少年去恶补或者是报复当年的味道。
从鸡鱼肉蛋,再到鱿鱼、海参、老母鸡汤,再到螃蟹、王八、小龙虾大龙虾。
吃的根本就不是美味,而是当年极度缺失的占有欲、满足感。
直到一条条小豆芽体型,个个吃出了大腹便便。
再花大钱健身、减肥。
到淮北来这么多年吃酒,几乎每顿我都要点凉拌黄瓜掺粉皮。
那曾是父亲的下酒菜。
遗憾的是淮北的粉皮缺乏水色的柔润,硬硬的入喉。
蚌埠水粉皮入口即化。
阿财这里就有蚌埠水粉皮。
它有酱色。
日子紧的时候过年才能吃到,哪里可以放许多瘦肉馅,五花肉裹馍渣,就那也是极香极香的美味。
最不可思议的是,多少年勾魂摄魄的酱香干、圆片鸡肠端上来。
天呢。
我看得目瞪口呆。
香干是老爸领我在百货大楼东面的澡堂子吃到的。
一个干瘦的南方中年男人,挎着个盖着纱布的篮子,捏着嗓音发出“香干,香干”的南方腔。
听到声音,口水已经在嘴里蔓延。
他的香干是干丝卷成的,劲道而味厚。
酱色浸透。
舍不得大口囫囵吞枣,一丝丝的入口。
圆片鸡肠丝是蚌埠街卤菜的极品。
微辣,厚酱味。
那鸡肠子咀嚼起来让你想到天上的龙肉。
我找它俩找了几十年呀。
吃着眼泪都要下来。
小侄女吃惊的看着我的激动。
觉得老叔未免太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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