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秋的竹里馆,我向摄影师杜鹏讨教图片自身的叙事能力。
老杜是一个自带浓烈的烟火气息的摄者,能够敏感的捕捉到有内容的镜头,定格的那一瞬,便生出、顿住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如果是组图,它便有起承转合的叙事性。
话题缘起于他近期拍摄的一组乡村婚礼图片。
一串故事感极强的画面,纪实了一家乡村农户的婚礼。
图片纪实很有意思,它已不单单是个影像留存。镜头似有曳光弹的光效,冉冉升空,留下的光影,与声息、时间、遐想联结在一起。
好的纪实片还有一种嵌入的导引性,让你置身其中,不知不觉成为故事现场的旁观者。
摄者的镜头也变成了你的眼睛。
看着看着,片子竟有了好像你自己提笔写来的散文特质。
老杜的图片故事,是从濉溪乡下一个叫杜庄的村子说起。
起头一幅,便是环境烘托。
冬季小雪。
一个典型的北方乡村:村村通水泥路,路边雪皑皑的麦田,远处低矮的平房。
再远的一个工棚架,显示着乡村要变化的迹象——“无工不富”那句老掉牙的乡村致富经,刚在这里冒头。
吸引人的是民俗情景。
和城里放个音乐意思一下不同,乡间是真人秀,吹吹打打出喜庆。
擅于刻写的图片会有看似不经意的描画。
远处的一排轿车,显示出新民风。
乡下的婚庆比城里人更讲求面子,就是花钱也要铺排出阵仗。
城里人是豪车列阵,而且是一种牌子一码颜色;乡下也不能示弱,尽可能找来好车长脸。
在老杜的镜头里,民风、民俗的背面也有值得思考的东西。
收礼台前,放大了去看礼金数额,大多五百,偶有一千。
均数持平甚至略高于城里。
变化是显著的。
四十年前我第一次出席乡间婚礼,有抓只老母鸡来贺喜的,亦有扯条被面子,或是挎一篮鸡蛋来的。
我们上班族掏两块还是五块钱随礼记不清了。
中国人讲礼尚往来。
但那“礼”是“示”字旁,从心。
现在乡间的一些礼数叫攀比风抬举到超出农家的应酬能力,变成沉重的负担。
老杜的这一场景选取得很有意味。
行礼与收礼人的表情,非常耐读。
旧的风俗里,充满着寻常人家的冀望。
新娘下车要踏糕,那糕叫“步步糕”。
新郎搀扶着新人小心翼翼的要踏上,年轻人的认真劲叫人觉得,老礼的鼓点有些还真是敲到了人的心坎上。
抱媳妇进院入门的规矩有何来头我不大懂。
是旧俗还是小伙子自己的殷勤就不知了。
好像是踏了步步高后,再不让新娘脚踩地。
中国的婚礼仍在延续敬老的传统。
鞠躬也好,磕头也罢,规矩就要在这个场合立在那里标明。
农家办喜事,婚礼还是老派头,由老辈主事的来主持。
这种人也是半专业的程度,套路熟,声音洪亮。
城里的那些西装革履、有明星状貌的婚庆专业主持人,在这些主事的跟前虚弱得不堪一击。
农家主持接地气,会营造气氛,想着让当事人、旁观者皆舒适。
大酒店的婚礼庆典,礼数被异化,不中不西的混杂,台上的、台下的一起受罪。
乡间的婚礼,还保留着亲亲切切的随性。
仔细去想,那才是尘世的声息。
老杜的这组片子最有魅力的部分是吃大桌。
乡间也叫“流水席”。
它的席宴是不断人的,一抹子人吃完,简单收拾一下,又坐满一桌人。
流水席师傅是当地的名厨,受人尊敬;主人家管吃管酒管烟抽,劳务费是商量好的。
我去年在市里万马南门对面见过流水席,看了便感慨万千。
它是大棚,一溜排开几十桌,几个大锅就支在棚口,人来人往,热气腾腾。
老杜对吃大桌刻画得很细致。
热烈的吃,够不着站着去取。
饭菜面前人人平等,无论老幼、尊卑。
好吃的菜片刻席卷一空。
让人想起温饱都吃力年代的吃大席场景。
端菜的通常是最受欢迎的人。
一桌一桌热切的目光迎着。
平素被老老少少围观到紧簇的戏台,流水席开始后便显得冷清,就落了个热闹音。
散文要形散,离不开闲笔。扯东拉西,不着正调。
若是整篇看,却又处处有心机。
老杜设计了几处主旋律之外的副歌。
乐呵的笑脸,撒糖的闹腾。
看似弦外,却是丰富。
好的片子就是如此令人回味不已。
(本文除题头照与第十三幅片子属作者拍摄,其余皆为杜鹏(卧云观月)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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