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纸记

初冬将至，大街上渐多了卖冥纸的摊位，就知道寒衣节来了，给亲人烧纸的日子又到了。

儿时的记忆中，奶奶总会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给亲人烧纸的日子，早早就准备好了冥纸和贡品。那时的冥纸就是类似草纸的大张纸，买回来需要自己分割：奶奶总是细心地折好每一张冥纸，压平，说什么几刀、几折都是有讲究的；然后小心地一点点割开，并给各个亲人逐个分成几份；最后还要有层次地逐个像花一样打乱（感觉应该不是为了美观，而是易于点燃）。那时的贡品，通常就是一袋饼干或一碗饺子，饼干和饺子只是象征性地往坟上放几个，其余的都被我和二姐风卷残云了。

印象最深的当属寒衣节了，奶奶会早早买来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彩纸，用她那魔术般的手，把金黄色的元宝、红色的棉袄、蓝色的棉裤、还有紫色的裙子都统统变出来，堆满一炕。每每这时，我总是用崇拜的目光盯着奶奶，心底无比的虔诚。

后来长大了，知道了唯物主义，就总是对奶奶的举动感到不屑：“哪里有什么鬼魂，活着孝顺了，干嘛死后搞这么多形式主义。”奶奶对于我的不屑很恼火：“死妮子你，我死了你也别给我烧纸。”我对着奶奶嬉皮笑脸：“你死了，我把你的骨灰秧了树，让你死了还有贡献。”

后来，也是一个冬天，奶奶走了。离开了她守寡多年、含辛茹苦养大的唯一儿子，走了；离开了她生过气、吵过架却能尽孝床前的唯一儿媳，走了；离开了她背着、扛着、抱着长大的四个孙儿孙女，走了。

我家的自留地里生出一座新坟，一抔黄土，阴阳两隔。当那坟前的冥纸开始点燃时，我们长跪于坟前久久不起，膝盖、头都紧紧贴着黄土，热乎乎的，犹如奶奶温暖的怀抱。

后来，每年的四个鬼节，父母都记得给奶奶上坟烧纸，我却一次也没有去过。尽管也时常在白天因为某一句相关的话、一件相关的事提起她而兴奋，尽管也时常在晚上梦中相见醒后却黯然神伤，但却从来没有想起过给她上坟烧纸。因为我仍然不相信鬼魂，仍然认为活着尽孝就不必拘于死后的形式。

今年的寒衣节，父母因为有事不能回老家给奶奶上坟烧纸，所以就嘱咐我回去代替他们。

站在自家的地头，一种难以诉说的情愫充溢在心头，有温暖，有甜蜜，也有心酸和丝丝的疼痛。

初冬的田野，麦苗还泛着绿色，远望还有微微弥漫的雾气。我有些恍惚了，仙境般的感觉，穿越般的感觉，我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奶奶的安葬地，感觉好像是赴一场向往已久的约会，无比的神圣。

我用打火机把准备好的冥币、冥衣点燃，纸张并没有打成花样，却依然着得很欢，火苗窜起很高。我很高兴，因为依稀还记得奶奶曾经告诉过我，火着得越欢，表明那边的人顺利收到衣物了。

呼呼的火苗窜起，我的心柔柔的，我又成了偎依在奶奶怀里撒娇的那个小女孩，我用甜甜的话语诉说着对奶奶的思念和牵挂：“奶奶，我来给你送东西了，你一定要记得收哇；奶奶，你那边冷不冷？一定记得穿厚点；奶奶，你还咳嗽不，要不要给你捎点药过去……”很快冥纸燃成一堆灰烬，思念长久地定格在那一瞬间，我的眼框湿润了。

突然理解了奶奶、父母和所有烧纸的人，这不是什么形式主义，而是一场阴阳两隔的神圣约会，是亲情浸润的一次心灵净化。它温暖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警醒着我们莫忘先人，孝敬在世人，善待后人。

光阴捻指成花，坟前烧纸，往事成灰，记忆却雕刻成花。我也像花一样绚丽，一场永不凋零的约会，明年我还会再来。

2015年11月9日。

作者：潇雨

◆潇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