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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都会长大

接下来我要给你说一个故事,也许这个故事太长了点,但也请你不要毛躁。请你沏上一壶茶,先倒上一杯。也许等你一点点喝完这杯茶,在氤氲的茶香中,我的故事也便结束了。
四岁以前,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四岁时,我发现我什么都拥有。但上帝是个吝啬鬼,他要一点点抽回赐予我的东西。我从什么都没有,到什么都拥有,然后又一点点失去了。
那年我四岁,爸爸的工作不稳定,妈妈把我从大城市带回了老家。那个家里有一大堆兄弟姐妹。
那是一位勤快的老人,她从早到晚都在忙着,她长着一张刻薄的嘴脸,骂起人来很厉害,尤其是对孩子,她便是我奶奶。
我开始很怕她,其实孩子也会以貌取人,只是不会察言观色。我很爱玩水,常把装在桶里的水洒得满院子都是,奶奶便会黑着脸骂我。她骂人时是撇着嘴,躬着身子,瞪着眼睛看你。孩子是不记仇的,便也不当一回事,只是骂过了也照样犯错,她拿我没辙了。当然,也有人陪着我犯错,他是我哥哥,他淘气得很,伯父伯母管教不了,便让爷爷奶奶看着。
奶奶骂他时,他不说话,大人们看着就像乖巧的孩童,只是低头沉默着,待奶奶走了他便会露出很滑稽的表情。他站在阳光下,身后会有一个大大的影子,能把整个我隐蔽起来。那一年他13岁,和我一样爱捣蛋。
我在想,也许哥哥在他整个童年中一直绞尽脑汁地去想而又不能解决的一个问题是:怎样才能够摆脱我。我开始跟着哥哥,不论他去哪,我一直在那跟着他,他显得极不耐烦,但也无可奈何。他总不能把一个5岁的孩子流落外头吧。他去河里游泳,我便在一旁替他守着衣服;他去小溪里捉鱼摸虾,我便在一旁为他鼓劲;他去山里摘野果,我便拿一个袋子跟着,等他亲手摘了送到我手里。春天,我们一起在田埂里穿梭跳跃;夏天,他带我去树林里捉蝉;秋天,他们在庄稼地里挖一个坑烤地瓜;冬天,我们一起躲在被窝里耍赖不出来,等着姐姐把我们拉出来。
6岁那年,我去上学了,不是正式的上课,只是学前教育。我的教室是一间危房,一间矮小的窗户破烂的泥房,有随时塌下的危险。里面的桌椅破破烂烂,不是椅子缺了一条腿,便是桌面上有一个大窟窿。一到下雨天,我们便不用上学,老师们都担心这泥房一触到水会烂成一坨泥。
下雨天的日子是好的,因为我不用上学,也是不好的,因为哥哥姐姐都上学,剩我一个望着屋外雨景发呆。下雨天时,奶奶也闲着,她会搬来一把椅子倚在门边,安静去看着外面详和的雨景,奶奶总是说,雨是天公的眼泪,肯定是哪家遭遇不幸,天公在替他哭呢!奶奶不允许我雨天用手指天,她认为浓厚的乌云后藏着一条龙。用手指龙是对神的大不敬,是要遭天谴的,也因这种种原因,我小时候特讨厌下雨天。
小时候的我特别笨,用哥哥的话说就是只懂追在人家身后问为什么。我想,也许哥哥是对的,要不然为什么在所有人都得100分时,我却只能得99。姐姐老是说哥哥欺负我。夏天很热的时候,我们晚上睡在院子里,院子里很多蚊子,还是热得睡不着。哥哥在一旁不断叫嚣着热,停电时听伯父说过,热的时候可以抱一冬瓜睡,凉快!我在旁边不停摇他,他不耐烦了,问干什么?我说,你要是热的话可以去厨房和冬瓜睡。他翻了一个白眼,回我一句白痴。我问为什么啊?伯父都是这样睡的。他说,冬瓜身上那么多刺,能睡人吗?我接着问,为什么冬瓜身上那么那么多刺?为什么伯父不怕刺呢?为什么你不和冬瓜一起睡呢?他一咕噜爬起来说,再问为什么我就一把把你扔进厨房和冬瓜睡。我看着他不说话,最后还是乖乖躺下。
他忽然一个激灵爬起来要我给他先扇10下扇子,然后他也给我扇10下。我喜滋滋地同意了。他忽然又说10下太少了,还是扇100下吧。我也傻呵呵地答应了。哥哥说让我先扇,我就站起来,很卖力地双手举着扇子一下一下地扇,扇得满头大汗。100这个数字对于刚学数数的我实在是太长了,我常常扇到一半就不知道数到哪了。哥哥做事的严谨态度在那时便表现出来了,他要我从头再扇。姐姐看着我俩,扑哧一下笑了。哥哥瞪了她一眼说哪儿凉快搁哪儿。她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我想像着等会儿可以像他这样躺着享受,所以特别有毅力从头开始扇。可是在我还没数到100时,哥哥就开始梦呓了,任凭我怎样叫喊也不醒。在一旁替我们赶着蚊子的姐姐让我别吵他,当心他不带我玩。我特委屈地看着熟睡的哥哥。她看了看我,笑笑说,还100下呢,你都扇有1000下了。我问她,1000的数很长很长吗?她认真思索半刻,郑重点点头。我问,我什么时候能数到1000呢?她看着我说,大概等你扇了10000下时,你就能数到1000。我又问她,我什么时候才能数到10000?她看着我说,在梦里你或许能数到10000下。我依偎着她睡下。在梦里我不断数着数,但我连100都没数到,天便亮了,更别说10000。

如果成长是一场不可逆的化学反应,我宁愿我是惰性物质,永远以最初状态保留在方程式这边。但事实不是这样,事实永远出人意料。
我还没有学会从1数到1000,我便离开了那里,我搬了新家,不再一堆人住一起,但新家与老家都在同一条村子,我依然可以常回去。屋子新建,很多事要忙,奶奶便跟着住进来照顾我,哥哥倒是自由了,而我,很悲催。奶奶的任务是照看我,但被哥哥调教得调皮捣蛋的我,她哪能看住,她就更闲了,早上买来几块钱猪肉都能剁上一个上午。她每天都要回老屋看一看,这似乎成了她的习惯。傍晚的时候,她会搬来一把椅子守在门口,我的新家就在路边,每天都有人流车流往来,傍晚时分正是学生放学时间。她看了看那些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的哥哥姐姐,又看了看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像他们一样大呢?我数着脏兮兮的手指不说话。
在一年中我最爱夏天,不是因为有一个暑假,而是因为夏天有满篮的果子。老家就在山脚下,很阴凉,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老家门前有棵黄皮书,一到夏天便结满树。那树又高又挺且枝丫小,很难爬上去 ,但哥哥是只猴,是树都能爬。我在树底下眼馋地盯着果子,他在树上津津有味地吃。任凭我在树下叫唤,恁是不给我,偏要我看着干急。待爷爷摘了沙梨,奶奶提着石榴,姐姐带着龙眼荔枝回来,他才舍得给我吃。
午睡过后,哥哥喜欢在家门口前面的空地打上几场羽毛球,我在一旁数着石子看他们把球拍去这边又拍去那边,很是纳闷。奶奶这时也会倒一杯茶,坐在台阶上的竹藤椅上,左手端着一杯茶,尖着嘴轻轻吹拂水面茶叶。右手执了一把大蒲扇,慢慢地摇着。她看着我们在笑,笑开的嘴咧得很大,松驰的脸上皱纹便挤到了一边。她老了。
很多次作梦,我都会梦到这样的情景,不知道是不是奶奶想我们了。
后来,哥哥姐姐们也三三两两地从那屋里迁了出来。那热闹的屋子渐渐空了,只剩下孤独的老人守着它,和有一条老狗陪着孤独的老人。当我还是小孩时,它也只是只小狗,但当它长成一只大狗时,我也只是一个孩子。那只狗和奶奶一样,一生都在那间老屋里度过。
老屋安静了,因为我们都离开了,不吵不闹了。
自从我上了初中就很少回老家,因着学习太忙,也因着那里没什么人。我总是把爷爷奶奶忘了,忘了这也该是我回老屋看看的理由。可我总是要回去看看的,那是我成长的地方。挑上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踏前轻快的脚步,哼着歌回老屋。那条老狗在山岭的地方就来迎接我,它使劲摇晃着大尾巴,我说,嘿,老朋友,很久不见。它就会来我脚边,陪我一起慢慢地走。奶奶就坐在小岭口等我。应该说,奶奶每天都坐在那里坐在小岭口向远处看就能看到我的家了。奶奶是这样对我说的,她每天坐那里看我上学放学,听了这话,我只是说,以后我常回来看您。很多我说过的话都会忘记,所以尽管我说得多真心,忘了就是忘了,我还是随着自己的性子,喜欢就回老屋去看看。
后来有一次我回老家没看到那条老狗迎接我,我问奶奶那狗呢?去哪了?奶奶说,不见好几天了,或许是死了……
我14岁那年,姐姐披上了嫁衣。那一天,天气格外的美,而我的心情却格外低落。奶奶为姐姐梳头,盘了一个髻,很美很美。她喃喃地说,那时你还那么那么小,我还能捧在手里,现在都是大姑娘了……我看到奶奶眼中闪烁的泪光。那时,我们还那么那么小,那时你还那么那么健壮,可是如今呢?
曾经爱捣蛋的哥哥懂事了,他出来工作,勤勤恳恳,连过年都不回家了。那年春节,谁都没有回来,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的春节。
那时奶奶已经躺在床上下不了床了,她也只是说没事,人老了是有点不中用。她说想吃橘子,我为她剥了一个,整间屋子充溢着橘子香味,酸酸甜甜的,一如人生,还带有点苦涩。我陪她一起吃着橘子,奶奶还是说,有空多回老屋看看。我只是点点头,会的,有空就回来,学校放假马上回来。
我没有等到学校放假,也没有等到回老屋的机会,我等到的是世界上最冷的风。考完试,我是逃着回家的,是的,我找不到班主任,我请不了假,我是逃出学校的。我在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在哭,拥挤的车厢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于是我自己也觉得我是不存在的。
回到了家,我看见了哥哥,他就蹲在一个角落里,把头埋在胳臂间。妈妈把我领到大堂,她说,给奶奶上柱香,告诉她你回来了。我望着被打上钉子的四方木板说不出话。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我正在一点点失去,而以后,我会失去更多。妈妈告诉我们,奶奶死的时候没有合上眼,她还想好好地看我们最后一眼。可这最后一眼,我们谁都没有赶上,我们所错过的何止这最后一眼。
奶奶的骨灰就葬在老屋后的大山里。我和哥哥们一起,把奶奶安葬。在坟前,姐姐拉了拉我说,好好地叫一声奶奶,以后我们都不能叫了。
回去的路上,我拽着哥哥的衣服问,人为什么会死啊?他说因为老了。我问他 ,你也会老吗?他抿紧唇一言不发。我说,你会老去,我也会老去,我们都会死去。死去的时候能看见自己最想见的人吗?这世间会有鬼吗?我宁愿是有的,这样我是不是还能见到奶奶?……哥哥还是不说话,脸上布满了沧桑,孑然像一位老人。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橘子,递到他手里。我说,这是奶奶让我给你的,你春节没回来,她老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还总是独吃,不舍得分点给我……我看到一滴泪落在橘子上,晶莹晶莹的,很好看,只是,太伤感……
回家路上,我闭上眼睛,是奶奶躬着身子为我做饭的场景。我爱吃面,有时饭吃不下,会嚷嚷着要吃面,奶奶会放下碗筷亲自为我下面,只因为我喜欢。虽然这是我幼年时毫无由来的爱好,但奶奶却从不试图纠正我的莫名。在她眼里,只要是我喜欢的,就都是好的。
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逐渐拉长,就像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我的童年呵,就和着奶奶的骨灰一起葬在了深山里。
奶奶说,孩子都是会长大的。
现在,孩子终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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