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在拧紧

文/蔡朝阳

最近有好多家长找我聊天，线上线下都有，主要聊的是两个话题，一是如何去走国际教育的路线，二是什么时候出国留学为好。

但这个不是我今天要谈的话题。也许我可以另文再述。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条不同线路，也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好走，是另一条“螺丝在拧紧”的路线。

今天的话题起源于，为什么你想走跟人家不同的路？

不是从来如此吗？你也是这样过来的，我也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这个时候，你突然想到：从来如此，就对吗？

实在是因为，做爹妈的，这些年来亲眼看到，孩子渐渐地不快乐，没有活力，眼睛里失去了神采。

以前我们骂衡水，觉得那已经不可复加了。现在呢，放眼望去，中小学生普遍弯腰驼背，气息奄奄，我也真是无FUCK可说。

比如最近预制菜的话题舆论大爆发。我没有研究过什么叫预制菜，不敢置喙。但这个大爆发，无非也只是一个点，是长时间的焦虑，聚合到了这一点而已。家长对于教育的焦虑，日甚一日，而又找不到突破口。恰好，预制菜成为热点，一下子，聚合，爆发。那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不得不说，也是那个被质疑的一方自己种下的果。

这种感受并不是孤例，普遍的失望情绪一直在蔓延。关键是并没有办法去改变现状。这是焦虑的来源之一。

而在另一个层面，这一代的孩子们出口变窄，也是焦虑更大的来源。

这属于一个连锁效应，失业率在那里，教育作为一种投资几乎无利可图。所以现在出现两个变化，一个教育无用论又开始盛行，因为花了很多钱供到本科毕业仍然是送外卖。既然子承父业，那又何必投入那么多。

而另一个反向，则更加鸡娃，希望在这个赛道上挤占高端位置，鸡到无以复加。结果是，孩子失神，家长焦虑。越是看重眼前的成绩，越是忽视孩子的长远发展；越是忽视孩子的身心健康，孩子越是后劲不足。尤其是孩子渐渐长大，逐步发展出自我意志来，就更难处理了。

现在的学校教育对孩子不友好，这个一直以来大家都有共识。那为什么现在却感到“螺丝在拧紧”呢？

因为近年来，我们目睹的就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越来越紧，无法复原。每出一个方案，都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成为新的不友好。为了解决一个旧问题，不惜制造新问题。结果导致旧问题固然没有解决，而新问题也渐成痼疾。

比如目前怨言较多的几个层面，一个是在校时间极度拉长；一个无效而繁复的回家作业；一个是单一的量化机制。

比如在校时间，如我们所知，只是单纯拉长而已，并没有使得这个时间变得有意义，单纯只是增加了垃圾时间。预制菜成为问题，真的只是因为，有的学校，时间拉长了，孩子们需要在校多吃一餐的缘故。本来只解决中餐，还可以忍，现在还要解决晚餐，是可忍孰不可忍。毕竟家长还是担心孩子的营养均衡的。

关键是还有一点特别奇葩，不单纯是在校时间拉长，而是这个在校时间的被管控，也变得无以复加。前段时间格十三有篇爆款文章，说中小学生现在只剩下“厕所社交”。可能这个标题还是乐观了，就我的所知，很多学校，连上厕所都是被管控的。

早上因为孩子如厕的问题，我在一个群里和大家进行了一番讨论，发现很多孩子经常性憋屎憋尿。其中一个理由竟然是，前一节课老师拖堂，后一节课老师又提早来，导致孩子们的课间10分钟竟然被占用，不得不憋屎憋尿。这都是因为老师太敬业了，可能还是无意识的。

有意识的是校方会出于各种理由，对孩子的课余时间进行管控。比如有的小学规定不准下楼，有的不准去走廊，有的不准去操场。所有规定，目的只有一个，直接把孩子们焊牢在自己的座位上，叫他们动弹不得。这样子才安全嘛。当然，我也分析过，这是责任险不明确的缘故。兹不赘述。

我打过一个比方，孩子成长，身心健康，需要阳光、空气和水分，这个就是用以比喻营养、睡眠和运动的。你在学校都没有时间运动，那怎么才能身体健康发育呢？，以及如何保证营养呢？现在闹得最凶的预制菜，就是这个问题了。

睡眠跟我们接下去要讲的回家作业有关。上次我讲回家作业，几乎每个中小学生的家长都有一肚子怨言。据说布置作业的人是因为疯了，辅导作业的人也疯了，而写作业的孩子，只是抑郁了。因为疯了，他可以向外攻击，而孩子，只能向内，自我伤害。

家长对回家作业的意见首先在于时间拖长。

极端拖长，影响孩子的睡眠。你想，一个未成年的娃，需要不停地写作业，这个本身就已经了无生趣了。还要影响到充足的睡眠时间，极端疲劳。我了解到，初二学生晚上写到11点，早上6点起床去上学，睡眠时间满打满算只有7个小时，这当然是不够的。但没想到这还算好的，12点睡，早上5点多起的居然比比皆是。想起自家娃念初中时，到晚上10点要是作业还没写完，我就焦虑的什么似的。现在想来，那时候，螺丝还是松的。

对于作业的第二个意见在于机械而毫无意义。

AI时代，真的，谁能确定，抄写、默写、背诵，口算天天练，应用题，鸡兔同笼，以及一个水龙头进水，另一个水龙头放水，还有原来的存在价值吗？背诵要求只字不差，默写要求笔画笔顺都不错。家长必须监督，检查完了签字。真的，有必要吗？这一点就是教育1.0和3.0的区别，我之前也聊起过很多次。

对于回家作业的第三个意见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因为各种“进校园”，都要从娃娃抓起，而这个，不管需要在网上完成，还是需要做成一个实物，最终都变成爹妈的负担。

至于对孩子的评价方式的一元简单粗暴，就不用再说了。只要考试分数，不论其它。学校和爹妈都这么看。又如上文所言，因为链条上的力是会传递的，经济的压力传递到就业，就业的压力传递到高考，高考的压力传递到中考生……社会整体的焦虑，最终由一群身心都还没有发育好的娃娃来承担。

我一个朋友在精神类医院上班，她跟我说了几个现象。一个是，精神病医院的生意越来越好，至迟五到八年前，病人还没这么多，床位供不应求，现在，他们要扩建了。二是他们的病人越来越年轻化，原来面向寥寥无几的成人病患，后来逐渐波及到高中生，现在则以初高中生为主。第三个则是，寒暑假是她们最忙的时候，因为只有这个时间，孩子们才有时间来门诊，来住院治疗。

那年高考前我写了个文，说你的孩子都快要活不下去，你还在担心ta考不考得上大学？我也真不是要怪这些家长，只是问题不到人家门口，总还是视而不见。每次聊到孩子们的遭遇，我都会想起《红楼梦》里的诗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那几位来找我聊天的家长朋友，是有觉悟的。但，并不容易。这一代孩子的出路正在变得越来越窄，这个压力，像螺丝在拧紧，孩子感受到了，家长也感受到了。就像菜虫以前写的一句话：条条道路通罗马，而罗马人已经筑起了城。

我自己是做教育的，觉得看得很透彻。但在这几年之前，也并没有料到，基础教育居然会这样，永无止境，毫无意义，并煞有介事地折腾下去，陪着你天荒地老，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