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的王侯，都是小人和赌棍吗？ 傅安平 易中天先生说，“春秋是君子时代，战国是小人时代”，“战国的王侯，不少就是赌棍出身……只讲功利不讲道义，只要目的不择手段”。 易先生说的似乎有道理，但是他忽视了一个事实：从春秋到战国结束的过程，也是社会交通工具升级，与人员迁移活动范围扩大的过程，社会的主要冲突从无数小部落、小国家之间“可友好协商君子式解决”的冲突，逐渐变成了几个大诸侯国之间最终必将走向生死存亡式的战争。易先生若不考虑宏观的历史发展现实，和每一件历史人事的具体发生背景，只推崇浅表的“讲道义，重诺言”，那他对“春秋是君子时代，战国是小人时代”肯定是 有所误解，会无意中犯了看待历史文化的幼稚病。 战国的王侯，真的都是小人与赌棍，缺少君子吗？我看不是这样的，比如下面三则故事：
1.春申君
公元前313年，张仪带着厚礼、美女和六百里土地的许诺到了楚国，要和楚国结为永世兄弟之邦。楚怀王大喜，就答应了秦国，彻底撕毁了与齐国的同盟合约。等楚怀王派将军去秦国接收土地，张仪却改口说只许诺给六里土地。楚国于是发兵攻秦，结果连续三次大败。
这一年，是楚国走向衰落的开始，楚国的衰落源于一次国际欺诈。也是这一年里，荀卿诞生。
荀卿，战国后期的大学者，连续在秦、赵等国游历后，回到齐国，第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的“祭酒”。这次“三任祭酒”，多少有点屈就的意思。
因为亲眼考察过秦、赵两国的强大，荀卿就批评齐国奸佞乱国、不修战备、民心懈怠等情况，身为齐国“社科院院长”嘛，他觉得使命在焉。结果呢，众人皆醉他独醒，谣言四起围攻之，荀院长只好离开齐国，流落到楚国陈都。
楚国国相春申君久闻荀卿才华，听说荀卿到楚，就亲自去见荀卿，请他去兰陵县担任县令。荀卿感觉楚国将来能成大事，欣然就职兰陵令。
兰陵是楚国刚占领的富庶之地。荀卿到职，得罪了一位楚国大夫，那位大夫便向春申君挑拨说：“荀卿那么贤能，到了兰陵肯定会重建鲁国，脱离楚国”。春申君虽素来敬贤纳能，但为国考虑，听信了谗言。他书信一封说：“敝国蛮陋，久乏教化，不敢屈累先生高才。愿先生另择高处，功就业成”，免去荀卿的职位。
荀卿不明不白受此冤屈，对春申君大失所望。他又返回赵国，马上成为赵国上卿。
这边便有门客向春申君进言：“以前荀卿到了齐国，齐国才变得那么强大。您为什么要拒绝贤人，任他去强大别的国家，而威胁到楚国呢？”春申君听了，如梦醒来，就派特使去请荀卿重回楚国。
荀卿一时无法原谅春申君，便书信一封即《疠怜王》，委婉拒绝春申君。并作《成相》与《赋》两篇文章，以示讽刺。
但春申君并不恼怒，为了弥补前错他一再表示谦意，甚至化妆秘密潜入赵国，坚持去请荀卿。荀卿终于为春申君的精神所感动，再次回到楚国，复任兰陵令。《史记》记载，“春申君……以荀卿为兰陵令。当是时，楚复强。”
因为“利用私生子当楚王”事件，人们认为春申君人品不佳，但是春申君死于这一事件时，极具君子坦荡之风。春申君死后，荀卿即辞去兰陵令，居住兰陵潜心著述，终成一代大师。
春申君被刺死的那年，另一位“利用私生子当秦王”事件的主角吕不韦，亦被嬴政免去相位，三年后死。
2. 燕惠王
因为不满齐闵王攻打宋国，一下威胁到几个国家，荀子就离开齐国，第一次到了楚国。隔两年，一个叫乐毅的上将军率领几国联军，攻下齐都临淄，齐闵王死于战乱。
乐毅，是个很贤能的人，好学军事。他听说燕昭王高筑黄金台广招天下英才，就去燕国毛遂自荐，燕昭王任命他为亚卿。
当时的燕国，刚被齐国欺负得国灭君亡，继位的燕昭王日夜欲报大仇，但是燕国的实力弱小，而齐国风头正劲。乐毅便劝说燕昭王，趁着齐国傲慢欺人的时机，率领燕、赵、楚、魏、韩国之兵，一举大败齐国，只剩下莒、即墨两城久未攻下。
这时燕昭王死了，燕惠王继位。即墨守将田单听说燕惠王为太子时与乐毅不和，就暗中派人到燕国传播谣言，说乐毅故意不攻下两城是准备自己称王。燕惠王果然中计信了谣言，下令让骑劫去前线，取代乐毅的上将军位。
乐毅认为燕惠王不会善待自己，就回到赵国，被赵王封于观津，以警示燕、齐两国不敢枉动。
那边田单见乐毅被调离，就反攻骑劫军队，大败燕国尽收失地，迎回齐襄王。燕惠王知道中了离间计，又担心乐毅带赵兵攻燕，遂致书信乐毅，表达了后悔之意，并责问乐毅跑到赵国有负先王知遇之恩。
乐毅亦回信一封，即《报燕王书》，其中有“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有理有义地说明他离开燕国的原因。
说归说，君臣虽然决绝，但是由于儿子还留在燕国，燕惠王不但没有加害，还加封乐毅之子，乐毅后来也频往来于燕、赵之间，同时为两国客卿。
人们常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况燕在赵前。燕国是一个性情激烈而又国力孱弱的僻国，这就注定了它是战国的一个悲剧。燕惠王虽不明智，但遇上君子乐毅，他也算得上是君子所为。
3.秦始皇
乐毅被免职投赵的那年，齐襄王继位，开始重建稷下学宫。荀子从楚国回到齐国，第二次担任学宫“祭酒”。这时荀子的学生中，有一个从楚国过来的叫李斯，还有一个来自韩国的叫韩非。
十五年后，齐襄王死，荀子带领学生去了秦国，见到秦昭襄王。又回赵国住一年。又回齐国，第三次担任“祭酒”。又被迫离齐到楚，第一次担任兰陵令。又被免职去赵。又回楚第二次担任兰陵令……荀子半生辗转游历，不仅丰富了他的阅历和学问，也滋养了他那两个学生，厚积而薄发。
李斯见荀子老师甘愿呆在兰陵，而楚国前景无望，就辞别老师，西去秦国撞大运。
由于以前就到过秦国，李斯到秦后，很快就巴结上了吕不韦，在相府谋得了一个小职。然后又通过吕相，接近秦王嬴政，被嬴政赏识，成为秦王府长史。很快又被封为客卿。
正当李斯在秦国顺风又顺水前途大好时，“郑国渠”事件爆发，从东方各国过来的宾客都被怀疑成是搞乱秦国的间谍，群臣特别是秦国宗室纷纷要求驱逐外来宾客。
刚亲政第二年、年轻气盛的秦王嬴政，于是颁下《逐客令》，“非秦者去，为客者逐”，排斥使用国际人才。李斯自然也在被逐之列。
李斯一下蒙了，离开秦国，到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意味着将更加艰难，他非常清楚。可是不走又怎么办呢？他能改变秦王的君令吗？尽管希望渺茫，李斯在临行前，还是熬夜写下一篇《谏逐客书》，上交给秦王。
嬴政看到李斯的那篇专为秦谋、情之切切的文章，大受感动，幡然醒悟，遂下令收回《逐客令》。李斯复归原位。
李斯跟随嬴政，位至廷尉、丞相，为秦王兢兢谋划，君臣一心，终至统一六国。
4. 结束语
竞争是一种天道，国家之间的竞争更不可避免。如果愚昧地信守仁义与道德，不接受血腥与阴谋就是君子，那弱小之国是不是只能乖乖的等着被大国吞并？大国帝国是不是永远不能被弱小受压迫的力量推翻？那自然界中虎狮是不是只能看着眼前的牛羊成群，却自己饿死？
人类社会就是一个不断的由混沌到小秩序，再分裂再小集中，循环整合总体上走向大集中的过程，其中必有不断的征服与被征服。再看看当今世界，国家之间特别是欧美列强随意违弃各种条约，为谋利伐异已经不择手段，没有底限，我们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不是应该有更深刻更崭新的认识？我们不能寄希望于用自己的文化道德标准去约束别人的任意妄为，只会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去指责别人是小人恶棍，这是没有用的。所有的极致竞争，公开来说就是靠实力，靠血腥与阴谋。
要明白诺言与契约只对谁有用，在什么情况下有用。如果确实做错了，或违背了国之核心利益，别说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是“”金口玉言”，也能改。
20230218/傅安平
作者简介：傅安平，1974年生，湖北黄冈人，长江大学毕业，工学学士。现自由职业，业余写作，作品多见于博客，《当代作家》，《当代文学》等各公众号。《泾渭文苑》原创平台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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