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鹤：六炮

作者：孙鹤

六炮是一个人的绰号，他的真名叫许六叶，别人给他取绰号六炮，原因有二：其一，他天性耿直、火爆，嗓门大、喜欢反驳别人，说话像放迫击炮一样；其二，他自己告诉大伙的隐私，他X功能强，与女子约炮一天他可以要六次。六炮在江湖上知名度挺高的。

六炮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出生的，他是吉安市一中老三届高中毕业生。吉安一中是吉安市最好的中学，他在吉安一中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而且琴棋书画样样会。但是命运是个促狭鬼，六炮读高中时，正是“WG”如火如荼之际，高中毕业，他下放到吉安县东固垦殖场。呆了半年他就辞掉了农场，在吉安市城区靠打短工度日。

六炮清瘦，但很注重外表。发型始终是一个中分头，脸上棱角分明，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并擦了凡士林，没有凡士林就擦猪油，一绺绺头发天然起了一点小波浪，油光可鉴的；衣服在七、八十年代是笔挺的中山装，九十年代以后是挺括的西装。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有一天遇到他。这天，我在市图书馆阅览室阅览报刊，无意一瞥发现了六炮，连忙打招呼凑到他这个桌子来聊天，当时这个阅览室没人。

“你现在在干什么营生？”我询问道。

“在一个酒家当店小二，唉，老三届的优秀高中毕业生，比现在的大学本科生文化水平还高，竟干如此下等活，身不由己啊！”

“也是。”我附和道。

“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政策紧密相连，如果不是取消高考，我读完高三肯定考上北大、清华，或复旦。”六炮一迭声地叹息。我缄默不语。

“唉，我命不好。论本事，从政我可以当省长、总理，从商我可以当杜月笙这样的大老板。时代不好，家境又差，既没政治背景，又没经商本钱，我只有做打工的下人。” 六炮向我发了一通连珠炮。

“慢慢来，不要急，努力拼搏，总能找到机会的。”我劝慰六炮道。

机会终于来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新世纪第五年，这十六、七年中六炮开了一个大酒家，他的酒家很特别，叫“黑格尔”酒家，酒家大门口挂了一个喇叭，喇叭里每天连续不断地絮叨：“本酒店以赣菜为主，引进了粤菜、鄂菜、川菜、京菜的精华品牌菜，脍炙人口，另外，本酒店可品味中外多元的文化⋯⋯”

走进六炮的酒店，墙面上贴满异国风景风情画，传菜小姐身穿泳装，脚蹬冰鞋，头顶菜盘滑到顾客桌前上菜，传菜男生也与传菜小姐一个格局，只是一律穿短裤、打赤膊上菜。据说六炮酒店的生意很好，他掘到从商的第一桶金，银行贷款全还清了，存折上还有一百多万。

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一百多万是个什么概念！当时吉安市的房价，100平米五、六万就能拿下，有精通商业的朋友劝六炮炒房产，用一百多万元买二十套房子，房子当时涨价很快，过几年，把二十套房子卖出，那么六炮的资产会呈几何级数增长。

六炮很自负，对朋友的劝告嗤之以鼻，不仅不炒房，连自己居住的一套房子都未买，还是租住在非常廉价的房产公司的旧房子。

因为有了钱，六炮结了婚。44岁找了一个24岁的俏丽姑娘。因为开酒家太累，六炮关掉了酒家，别出心裁，开了一个大书店，书店取名“古艺斋”，叫吉安书法界大腕史抽兰用草书写了牌匾。自己与老婆当老板，另外招聘了两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做售货员。

六炮这个人很好.色，结婚之前，接触了许多女子，因为贫穷，始终不能成婚姻的正果。

六炮在开酒家、书店的十余年里，常在外面眠花卧柳，当然这耗费了他大量老人头。俗语说：温柔乡，英雄冢。风.流.艳.事让六炮大量散财，首先，一般的女子与六炮有亲密关系后，都会要求经济上的补偿，有些歹毒的女子与六炮有染后，狮子大开口敲六炮的竹杠，六炮不给她们就会带来江湖上的猛男对他进行恐吓、殴打，六炮无奈，只得散尽家财保平安；其次，妻子知道六炮背后的胡作非为后，出离愤怒，但不声张，佯装不知，使出各种手段，把六炮存折上的钱全部弄到手后，起诉离婚。

此时的六炮算是山穷水尽了。钱也散了、书店也关闭了，妻也离了，两个女儿判给前妻，六炮还要每月出一千元的女儿抚养费。

几年后，有一天清晨，我去阳明商城练武当剑。阳明商城上有许多空阔的场地，有许多空的商铺，没人招租，门也打开着，所以它成为了健身者锻练的场地。我到二楼去锻练，这里有一个跆拳道道馆，生意不太好，道馆搬迁到别的地方，这里成了一幢空房，门也是打开的，我仗剑走进道馆，猛然发现六炮坐在一个烂凳子上，手伏在一个烂圆桌上，桌上放着几本《辞海》一样厚的大书，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在阅读，地上放了一堆生活用品。

我一切都明白，六炮是付不起房租，跑到这个地方居住可以不花一分钱，住房不要钱，这里有公共免费厕所，厕所里有免费自来水水笼头。六炮身着一套笔挺的西装，脚下皮鞋油光锃亮，头上抹了猪油，油光可鉴。好个六炮，真是虎死不倒威啊！

六炮叫花子一般睡在外面，见到我感到害臊，恳求我不要告诉大家，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出去打工年龄大没人要，又没实用的技术，真的很无奈，真是度日如年啊。

告别六炮，回家时，一楼遇上太极拳老陈，他说看到六炮垃圾里面找吃的，六炮居住在这里有一个好处，就是一楼是国光超市，每天过期的饭菜、食品都用塑料袋打包倒在超市门口的一个大竹篓里，六炮的每日三餐就到竹篓里捡饭菜、食品吃。

有一天，我去井冈山大道市建设银行交家庭自来水费，看到了六炮。他衣冠楚楚坐在顾客等业务的长条凳子上。登子上放了一个蛇皮袋，袋子里装满了书。他手上拿着一本书在品读，这本书是黑格尔的《逻辑学》。

他一双眼睛不时地向银行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员工扫瞄。这个银行女青年二十二岁，中央财经大学毕业，去年考进银行的。她皮肤白皙，身材婀娜，气质高雅，有点像日本影星山口百惠二十几岁的外貌。据门口的保安说，六炮经常来银行看书，我们也不好赶他走，你看书不到家里看，到嘈杂的银行你能看书？

保安不知六炮的秘密，我知道，他是来看美女的，境况稍微好转，六炮本性又露出来了。真是浪子暮年，花心未已。这时，“山口百惠”向六炮踱了过来，说：“这位老伯，你经常在这里看书，你看的是哲学书，黑格尔的书是很艰深难懂的。你是什么人？”

六炮身子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我⋯⋯年轻时北大哲学系毕业⋯⋯的，后来在南昌市商业局任局长，后来下海经商遇到重大挫⋯⋯折⋯⋯”

六炮说罢盯了我一眼，我忙把眼睛望向别处。两人谈话约摸二十分钟，六炮竟然拿到了“山口百惠”的电话号码。

因为六炮吃了低保，春节前夕，有一次社区叫六炮来社区进行义务劳动，打扫社区卫生。社区工作人员中许多是美女，六炮又发飙，在美女面前大肆吹嘘自己的本事，说：别看我现在吃低保，我以前玩.美.女花了百万块钱⋯⋯” 

“你现在还会去找女人吗？”中年妇女的社区主任问道。

“会呀，生活里没女人怎么行呢？” 六炮反问道。尔后，六炮的低保停发了。

最后六炮的低保又开始发了，据说是六炮没饭吃，饿得昏厥了，倒在社区主任的房间里，社区主任发了慌，不敢再惹六炮了。

六炮悲情的一生诠释了一个真理：性格决定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