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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还原一段父亲的岁月(下)|散文

野草:还原一段父亲的岁月(中)|散文

文/野草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那年,我仿佛大概五六岁。这天上午,我们兄妹把父亲种的桐麻砍下,一小捆一小捆的扛去水塘里泡上,待表皮软烂后撕下打箩筐绳。我们则寻些长且直的桐麻杆作鱼杆钓鱼。
几个模样威严的人走向我们兄妹,向我们打听父亲的名字,不知出于啥莫名其妙的原因。我们兄妹竟异口同声说不晓得!旁边一众娃起了个哄:就是他们老汉!就是他们老汉!
干活的社员纷纷扔了手头的活,奔我家聚来,在那闭塞的年代,家里一下来了几个公事人,肯定有了不起的轰动的大事!
在我幼小的记忆中,家里一年到头就没个客人,即使有客也不过大姑一家子,而且几年几月才能来一次呢。这些显贵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他们来我家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烂草房外的人伸长脖子屏住了气息,到底咋回事?
父亲坐在一条三只腿的板凳上,脚上一双烂草鞋双脚沾满污泥,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大粪味。局促紧张的搓手掌,额头上冒出些细微的汗珠。
与这帮人一同来的公社治安,大家相对熟识点。公社治安站起身,向父亲简单的作了一下介绍,原来,这些人来自某劳改农场。
一个领导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包,从中拿出一张没有信封的信纸,信纸折得方方正正放得伸伸展展。领导一只手递过来,父亲弯着腿弓着腰打着抖双手捧着接过信纸。
还未曾展开阅读,另一个随行的领导又递过似乎有点沉的布袋,袋里有类似农村人装盐巴的瓦罐。父亲更加凝惑紧张局促,整个身子都在颤粟,他接过袋子,轻轻放脚边,目光怯怯的扫了一眼所有的领导。这才打开信,仔细看起来。
信还没看完,父亲一下子双手捂住脸,嘴里大声的叫了一声叔父小名。号啕大哭起来。我们兄妹不知怎么回事,一时间也吓得哭作一团!
倒是看热闹的人一下子明白过来。哄一下四散了去。不一会,三村五社的都在传消息,斑竹沟那个贼娃子判劳改死了!斑竹沟那个贼娃子判劳改死了!
叔父得知李家女儿为了他竟上了吊。万分悲痛。本打算随心爱的人而去!转念想起他相依为命的哥哥,他犹豫了。发誓在死前,一定要见见他的哥哥,见了哥哥再死也无憾。
一只脚残了,千里迢迢要见哥哥谈何容易,干脆,一路乞讨去找他哥哥我的父亲。
半夜,拖着一条残腿出了门。一个不小心,栽进了路边深水沟,挣扎得精疲力尽也爬不出去。叔父闭上眼任泪水流淌,他以为,就这么死去了,就这么样去见心爱的女人。
阎王真混蛋,偏不要有情人在一块。鸡叫二遍,叔父爬出了水沟!
望着天上的星星,叔父改变了主意。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走哪偷哪。原本打算去找我父亲,他打消了念想。他知道,如果见了父亲,父亲不知会多伤心多难过多失望。与其让父亲伤心难过失望,不如给父亲一个念想,只当自己死了!
两年后,叔父被捕。打死不讲实话,只道自己就一孤儿,从小摔断腿,无家可归才四处偷窃流浪。
半年前,一个新来的人犯欺负其他犯人,让其他人给他进贡孝敬他。叔父不服,和那人大干了一场伙。结果内脏受了严重的伤害,加上旧伤复发感染。一天天高烧晃晃悠悠的说胡话。叔父预感自己日子可能不多了。主动要求坦白。

他希望人民政府原谅开恩,他死后把骨灰带给他哥哥,让哥哥把他的骨灰葬在爷爷奶奶坟中间,就像小时睡在阿爸阿娘怀里一样!叔父还祝他哥哥早日娶妻生子一家人兴旺发达永远不再受穷。人穷志短啊,但愿哥哥健康长寿有吃有穿有用有喝永远别在为生活发愁受欺负!
哥哥,如果你不嫌弃,来生,我还做你弟弟!哥哥,保重!弟弟先走了!
管教对父亲讲,叔父去世那晚上,一直模模糊糊念叨:爬山豆,叶叶长。爬天爬地去看娘,娘又远,路又长。走到姐姐门外哭一场,姐姐问她哭啥子,她说她想娘!
这些年,李瘟猪也逐渐老去,且也一身病痛,对父亲的各种报复似乎也消停了。
父亲难得过了两年的平静。
叔父的死又掀起波澜。人们不确定叔父在干什么也不确定叔父生死。
一旦确切的知道叔父这几年在判劳教且死在异地他乡。李家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李家一干人见了父亲便口口声声劳改家属,似乎仅针对父亲还不解恨,后来,干脆见了我丑陋而从来都沉默寡言的母亲也这样叫!
这顶沉重的帽子扣在头上,压得父亲喘不过气,无数次和李家一干人争吵甚至打架,始终摆脱不了这窒息的称号!
更让人卵火冒的还是,李家一干人将恩怨延续到我们兄妹。他们唆使好些娃叫我们贼娃子。老实本份的兄长几次忍无可忍,哭喊着:我日死你妈!谁是贼娃子!挥起手中镰刀乱砍那些娃娃。为此,父亲还付了好几次汤药钱!
奇怪的是,父亲一次都没有责骂兄长,晚上父亲还神情庄重的拥抱他的长子,一向不受父亲待见的兄长受宠若惊,怯怯的叫:爸爸…
大队来了工作队。据说有位工作队成员还是县公安局长。在一次群众大会上,父亲哽咽着请教公安局长,我们是劳改家属吗!
公安局长严厉的批判了那些个叫父亲母亲劳改家属的社员。并对劳改家属作了权威细致的解释!父亲感动得不得了,差点就要跪下磕头。
星河斗转,父亲离开我们已二十余年。二十余年来,沧海桑田,岁月天翻地履,即使正在步入中年的我们时常也目瞪口呆!
变了!都变了!
山不在,水不在,只天依旧!
去年,腊月十八。我生日,大姑和一众子孙开着好几辆小车浩浩荡荡的来给我过生。
按一些人的说法,大姑算有福之人。其姐弟仨,两个弟弟先后而去,九十高龄的大姑身体健康硬朗。
大姑前后生育了九个子女。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有三个夭折。
当初,大姑父是个憨而叭叽瓜不拙拙的男人。早些年听人讲过一些大姑父的笑话。或许,在这儿讲不太合适,而在当下搏眼球的今天,多少人习惯了无底线。
姑父娶了大姑,年幼,一天到晚清鼻涕吊吊的,对男女之事不懂。有人逗姑父,结了婆娘,踩蛋没有?姑父憨兮兮的不知啥叫踩蛋,遂问他老汉。他老汉鬼火烟烟冒,又不能太直白告诉,吼道:瓜娃子,你没见过鸡公踩鸡婆蛋吗?男人女人还不是一样!
晚上上了床,姑父钻被子外,站被子上跺脚嘴里还叫喊:踩蛋喽!踩蛋喽!
几十年过去,大姑家那屙屎不生蛆的地方竟开发成了工业区。十几年前,大姑家的土地被占用,一家人驻进了高楼成了伪城里人。说话和行事都仿佛变了一种风格,给我们渐行渐离的感觉。几个表兄妹以及他们的孩子往往跟我们一家子都不在一个调。
本来距离也远,一年到头或几年几月我们难得来往。或者,大姑百年后,这条路迟早会被遗忘。不是大家无情是自然的结果。
午饭后,表妹提议打麻将,大姑坚持不来。说啥也要去给爷爷奶奶上坟,还说马上过年啦,该上坟了。好几年没回来了。回来了就去给老人上上坟,烧点纸嘛!

大家拥簇着大姑爬坡下坎跌跌绊绊的来到过去的东大路幺店子,举目处荒草丛生杂树遍布,三十多年前,东大路被开了荒种上了庄稼,四处生机勃勃盎盎然欣欣向荣的样子。想不到,转了一个圈又复苍凉之态。不仅东大路,就连眼前这大片曾经肥沃的土地,过去,庄稼人的梦,今个也长满杂草一副荒凉景像。
大姑感慨着被大家搀扶到爷爷奶奶坟前,过去,奶奶总说一些苦难的话语,今而只不过默默的敬上香烧了纸。什么也没说,昏浊的眼晴望向远方。
爷爷奶奶坟边那块非常大的癞巴石无言的看着我们一大家子。大姑提议去石头上坐坐。
一时无言,我打破沉默问大姑:过去,您老就说把爷爷奶奶迁葬一下,如今只您老和我娘两个老人了。我娘做不了主。大姑,您老看看我们能不能择个好日子,请先生看个好地,把爷爷奶奶筋骨重新安葬!
大姑有些激动的样子,慌忙摆手,别动!别动!我看这里就不错!你们千万别动!
我明白,大姑一家子虽说不上飞黄腾达,也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比较滋润。我们兄妹几个与大姑家无法比拟,大姑是担心动了老人影响了她一众后人吧?
我无言以对,风吹来,有点冷。
一时大家都沉默。大姑几个重孙和我家几个小孩玩耍,不知是谁带头念儿歌,孩子们无忌的天真逗得我们一乐,大姑咧嘴呵呵笑道:这些娃儿学的啥哟!你看我们小时唱的才好听嘛!爬山豆,叶叶长。爬天爬地去看娘,娘又远,路又长,走到姐姐门外哭一场,姐姐问她哭啥子,她说她想娘!
耳熟能详的歌久违了!我们一众表兄表姐表弟表妹不由自主的跟着大姑哼唱!
歌声穿过东大路幺店子,穿越了时空。
或者,此刻,奶奶正坐在幺店子外的石头上正合着我们哼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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