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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说｜
临证问道录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外祖善夫先生荐余拜至汉口协和医院邝老案前抄方半年多。邝老，人称“邝八钱”，擅用经方，尤崇景岳之学，方取“新方八阵”“古方八阵”，在伤寒、温病、妇科、老年病、心血管病诸方面，临证多见奇功，深得病家赞许，经常被派去为省市领导、部队干部看病。于我，即是大开眼界的中医启蒙之行。临别，先生带余到家中，展示他老人家收藏的三丈古画长卷“皇后出猎图”。赠余经典医案书籍数卷。
后来临证渐有历练，每每临证不济，寻于书卷。某日寻一手抄本，是邝老于抗战离难，流落四川内江小镇，街头地摊淘到的。
书首著明“富顺（属今自贡市）郭四老太爷敬三先生编，资阳刘少帆先生手授”。
医案部分，以“不寐”起首，却是讲作者亲身经历的故事，于后学临证，颇具启迪。
案曰： “余素不知医。二十岁时，由江西省扶先中宪榇归里，五月初抵巫峡，阴雨连旬。不得已至巴东雇舆，请先慈由陆至夔。余同余眷仍在船照料，过受惊骇，竟夜不寐。抵家后，手足心时时作热，食少痞胀。至次年季春，病势遂尔大作，烦躁不寐，至于百日之久。周身发热，食少口轧，遗精便溏，肌肉削消，面色青白。所有知医亲友于此道颇负重名，比延治殆遍，卒无少效。无可如何。
始购方书，昼夜卧读。先惟检阅虚劳不寐等论，以冀别有奇方。乃所列诸方，前医悉皆用过不效，愈增忧虑，更加烦热百日之久，呵欠俱无，自以为必死。
一日偶阅神农之注至丹参元参，张隐庵叶天士两处注丹参色赤，禀少阴君火之气，而下交于地；元参色黑入肾，且多津液，能滋肾水，上交于心。苏叶、百合二药，云苏叶昼挺夜垂，百合昼开夜合。栀子其形象星，能清心火，并清三焦之火。生地甘寒滋肾水。竹叶清凉能清心除热。因思余病烦躁不寐，非心肾水火不交，亢阳不入阴耶？丹参元参，一上一下，一水一火，颇能使水火既济。苏叶百合又能由阳入阴。心阳偏亢，发热口轧，佐栀子竹叶清之。阳盛必阴虚，再佐生地以滋之，于是用丹参五钱、元参八钱、苏叶三钱、百合八钱、栀子三钱、生地八钱、竹叶一握煎服未尽，是夜即成寐。连服十余剂，烦躁皆除。后接服归脾汤数十剂，即平复如初，乃知此道尚有精义，必用心研究，始能略知其奥，非浅人所能领悟也。”
翟某，转业干部。长期从事文字工作，时常通宵达旦，夜以继日，失眠已十多年。去年，儿子出差遭遇车祸，哀伤忐忑，数日昼夜不能入睡。
其后体检中，发现心肌缺血，室早频发，疑似冠心病。遂入院治疗。
常感心中惶惶然，夜来则晰然难以入寐，雨声、窗声、纸声、猫叫，声声入耳；帐影、天花板、墙纹、衣架，皆可扰神。公文未批，发票未报，领导的眼神，同事的议论，如电影幕幕翻转，无休无止。
脉虚大浮弱，重按则似弦细。舌偏胖，舌边略红，中见黏腻微黄。
余以为，脉证所示，如清·陈士铎《辨证录·不寐门》中所示：“人有心颤神慑，如处孤垒，而四面受敌，达旦不能寐，目眵眵无所见，耳聩聩无所闻，欲少闭睫而不可得”。其病机则为“胆虚则怯，怯则外邪易入矣”。“胆欲通于心，而邪不许；胆欲交于肾，而邪又不许，此目之所以眵眵，而耳之所以聩聩也。心肾因胆气之不通，亦各退守本宫，而不敢交接，故欲闭睫而不可得也”。
乃用陈士铎“祛风益胆汤”增损：柴胡6克 郁李仁3克 乌梅9克 当归30克 川芎25克 麦冬9克 沙参12克 竹茹9克 甘草3克 白芥子6克 陈皮6克。
翟某看方，曰：我这些年也是遍访名医，寻访江湖，处方无数。经方的黄连阿胶汤，酸枣仁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各种偏方江湖方也用了不少，您这个方子倒是闻所未闻，思路也是见解独到，但不知会不会见效？
余虽有过此方愈失眠的经历，成败还待效果。
服药七付，病家谓，谢天谢地，总算有些睡意了。不过 半睡半醒中，风声雨声，邻家咳嗽声脚步声不绝于耳。窗摇帐飘，便似生人近床，惊醒忑然。
以余经验，此方还应守服，以图水到渠成。
又七付，亦在半睡半醒间，惊然惶然依旧。
余想起郭敬三先生医案中“过受惊骇，竟夜不寐”而变生“周身发热，食少口轧，遗精便溏，肌肉削消，面色青白”等，心肾因胆气不通，无以交泰。
乃借敬三案中之方：丹参15克 元参24克 苏叶10克 百合24克 栀子10克 生地24克 竹叶8克。
当夜自入睡三小时许，喜不自禁。
再三付，能自入寐。心绪亦有所平缓。舌苔仍见黏腻于中。
面壁独思，既然祛风益胆汤初见小效，胆郁痰扰之分析大体合拍，而敬三先生方以草木自然造化，交泰水火，平衡阴阳，何不交替运用，以观效应？
于是二方交替服用，二周后，每夜寐可达五小时许，为近十年不能及。
又二周，病家睡眠规律，形神焕然一新，种种惶恐忐忑不复存在。复查动态心电图，已无冠心病之征像。
小中医与老先生
（本文作者为荆州市知名中医张武先生，笔名脉问，居重庆近十年，在同仁堂、铭医堂医院、合道堂、生和堂等中医馆应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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