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宫博物院珍藏的唐颜真卿行书《祭侄文稿》的“涂注乙”,当属“武救”。终稿共计235字,其中文面涂抹27字,添改17字。因为有些字涂抹两次作两次计算,又添改字复作涂抹删改,故原稿本末尾有后人小字加注的“右鲁公《祭侄稿》共计字二百三十四字,涂抹三十四,合二百六十八”,计算数目古今稍有出入。是(756)年鲁公兄颜杲卿及侄颜季明在平叛“安史之乱”中舍命成仁的那段悲壮历史,令书艺精湛的鲁公激越真情,挥毫如同斫刀舞戟,才成就了《祭侄文稿》这份真实的情感记录。即使鲁公本人当时重新抄写一卷,留下来的只能算一般墨迹,独有这份稿本,字里行间涂抹的点画狼藉具有的悲情震撼力,才能真正让观赏者感到义薄云天的鲁公哀祭亡侄的悲愤痛苦和回天无力的无奈。如此“武救”,反倒使《祭侄文稿》比其他稿本更具有千秋不泯的审美价值。
无论书法还是绘画,在创作过程中出错的几率都不低。如果单以“救场”比较,书写的“救场”比绘画范围更大、难度更高。意外随身,偶然因素太多,《抱朴子》说“书三写,以''鲁’为''胃’,以''帝’为''虎’”的事,有时也不能全部归咎于粗心或腹无酝酿。传统救治的方法,虽然已有增添、刮洗、贴纸、挖补、雌黄涂漫、点误旁补等,但书写笔误的原因繁杂,错误又千奇百怪,办法少少不抵错误多多,白纸黑字,一旦写错,增补修改,也叹奈何。
书写“救场”的方法,笼统而言,可以分为涂改(武救)和非涂改(文救)两大类。
古文字学家康殷(大康)先生说过,“下笔有误,抹还是不抹,须看具体情况。抹得好,草稿本也是精品;抹得不好,满纸鬼画符,最好不要见人。”大康所言“抹”,即涂改。“不抹”,即保留原样,另谋办法于“场”外救治,是自找一个好的退场。
二者之较,当然文救最难。文救,有以诗救、以印救等多种方法。例如可以诗救书画,倒过来,未必不可以书画救治题诗。而且与之攸关的,又有“无误之救”“不救之救”等。况且有时临场救治,如同武林高手情急对阵,刀枪剑戟,抓啥使啥,岂能挑挑拣拣,只要救得精彩,就是造化在手。如此,有多少随法生机,就有多少方法新奇。
颜真卿《祭侄文稿》
先说涂改(武救)通常救治误书的方法,是涂抹删改。局部书写有误,可用“涂注乙”。涂,即涂改;注,即添注;乙者,即勾画倒转其字。前人对文字书写素怀敬畏之心,文牍试卷等总以惜字慎书,静心所为,视作常道。偶有急危紧迫,下笔疾书,终是无奈。古今由书迹端正清劲否揣审其人行事,虽然未必有多少科学道理,但满篇猥琐苟且或胡乱涂抹,弄得剑拔弩张,观卷如看大劫法场,纵在审美活动之外虑及品性,也难怨尤他人。
清俞樾《茶香室丛钞》说“宋时试卷已须计''涂注乙’字数矣”。即是说,自宋开始,考场试卷涂抹过分,超过限定标准,可以不受不阅。考试统计“涂注乙”数,旨在严正书写,要求不出舛误。端正写字,本书生必修功课,可以腹稿回肠九曲,不可临堂一挥而满篇“救”。至清,对书写要求愈加严格敕戒,《大清会典则例》明文规定,“若行文内误二三字,不碍禁例者,停会试一科”,惩罚很重。如果误书超过底线数字,又有违反政治禁例的内容,简直等同玩命,书生岂敢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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