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窗幽记》，读到几则关于喝酒的随手记，觉得不是一般的有意思，越品越发现其中有深意，感慨一下。饮酒不可认真，认真则大醉，大醉则神魂混乱。在《书》为“沉湎”，在《诗》为“童羖”，在《礼》为“豢豕”，在《史》为“狂药”。何如但取半酣，与风月为侣。——《小窗幽记·集素》
意思是说，喝酒千万不能认真，一认真你就酩酊大醉了。大醉之后必然是神魂颠倒言语行事错乱。《尚书·泰誓》：沉湎冒色，敢行暴虐。沉湎，说的是嗜酒成性，耽于饮酒。如今可以导致沉湎的东西，除了酒，还有游戏，还有黄赌毒，还有各种垃圾食品饮料，还有熬夜和懒觉，甚至还有说走就走的旅行……只是沉湎于书的人没见增多。《诗经·小雅》：由醉之言，俾出童羖。童羖，无角公羊，用来比喻绝对不存在的东西。一个大醉之人，说出来的话往往都是云山雾罩不着边际的话，你要信了，你就输了。《诗经》中那些写诗的古人幽默又刻薄，表面上是说这种话就像无角公羊一样，不可能存在，也自然不值得相信。我怀疑古代这位诗人在借此骂这些频繁醉酒的人是阉割过的公羊。果真如此，这话可够损的。那个时候「太监」这个物种还没有出现，这无意一骂真是太有预见性了。《礼记·乐记》：夫豢豕为酒，非以为祸也。豢豕，养猪。看了吗，这是不是与《诗经》「童羖」的用法类似？表面上是给导致人神魂颠倒的酒一个充满牢骚和怨气的称呼，就像你喜欢天天喝啤酒，你老婆见了就不耐烦，指着你鼻子骂你「就知道天天喝马尿！」当然了，你喜欢喝白酒的时候，你老婆时不时就会问你「离了那猫尿会死吗？」实际上，《礼记》所言，更有可能是在隐晦的骂经常醉酒的人是猪，只不过说得太过委婉了一些。想必是怕污了这一「礼」字吧。《晋书·裴楷传》：足下饮人狂药，责人正礼，不亦乖乎? 狂药，使人癫狂之药，此指酒。史料中关于酒的记载太多了，这一则还算客观公道，没有《诗经》和《礼记》的阴损刻薄。称使人烂醉如泥的酒为「狂药」，也算贴切。这里没什么好感慨的。如果不是「狂药」，又何至于让清醒的人骂这些酒鬼是「太监」是「猪」呢？好在，《小窗幽记》的辑录者给出了解决之道：何如但取半酣，与风月为侣。喝酒不要认真，喝到半醉半醒状态就好了，听听风，赏赏月，才够惬意。控制喝酒的度，就像不足岁的小娃娃控制撒尿，怎么能控制得住？因此一句，我怀疑《小窗幽记》辑录者要么是一个不会喝酒的人，要么就是一个经常被老婆骂为「太监」和「猪」的人。我更倾向于后者。嗜酒好睡，往往闭门；俯仰进趋，随意所在。——《小窗幽记·集素》
为了满足认真喝酒睡觉的喜好，往往闭门谢客。你瞧，这是有多喜欢喝酒！一「嗜」字，直接就把人归到了「太监」和「猪」的阵营。灯下玩花，帘內看月，雨后观景，醉里题诗，梦中闻书声，皆有别趣。——《小窗幽记·集素》
为了附庸这点特别的情趣，得有多少文人墨客倾心于「醉酒题诗」啊！翻看唐诗宋词，在无数篇歌酒咏醉的诗歌中，我们会真切感知到诗歌背后一个又一个或真有趣或假装有趣的人。残曛供白醉，傲他附热之蛾；一枕余黑甜，输却分香之蝶。——《小窗幽记·集素》
夕阳还没完全落下去，在夕阳的余晖中就喝得很认真了，醉眼迷离，特别瞧不起那些趋附光热的飞蛾。画外音是，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算什么东西。这是典型的酒后癫狂症状，一喝大了，整个天下没有瞧得上的人，整个天下只有自己一个人。秋冬之交，夜静独坐，每闻风雨潇潇，既凄然可愁，必复悠然可喜。至酒醒灯昏之际，尤难为怀。——《小窗幽记·集素》
我要说的是，古代的酒鬼比现代的酒鬼更会为自己醉酒找理由和借口。这就是很好的一个借口。仅仅《集素》一卷中，关于酒与醉酒的辑录还有很多，所以我才判断辑录者大概率上也是一个嗜酒的人。唯有嗜酒，才会喜欢这些与酒有关的只言片语。爱屋及乌，亦无非如此。〈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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