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耠子 | 杨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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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和耠子

杨希清

爸爸在弥留之际，喊他没有反应。我突然想起爸爸用了多年的耠子，从棚子里的墙上摘下来放在爸爸身边，说，爸爸，我把你心爱的耠子拿来了，你看看。我攥住爸爸的手，放在耠子上来回摸。爸爸嘴唇动了动，突然睁开眼，眼睛亮起来，流泪了。

爸爸是个庄稼人，有一手绝活儿，扶耠子种地，不管是长地头还是短地头，耠出垄来笔直，庄稼苗儿出来从一头看像一条线。

耠子是用槐木做的，槐木木质坚硬结实，非常适合做耠子。老牛的拉劲儿很大，套拉断了，耠子不会被拉坏。耠子结构简单，一个长两米多点的木弓，弓背朝上，左端底部连接一个长约半米的木头，一端安装铁铧，木弓左端上边安装耠子把儿，两者成一百二十度角。

爸爸23岁那年，第一次扶耠子种地。他本来是牵牲口的，扶耠子的老手手心被扎破了，血流了很多，一时不能扶耠子。爸爸便说，我来试试。虽然不如老手耠得直，但也得到了老手的认可。活儿越干越熟，爸爸成了生产队最年轻的扶耠子新手。

春天种高粱、玉米，秋天种小麦，是爸爸大显身手的时候。种完一块地，爸爸总要撂下耠子看看，一条条笔直的垄在视线中向前延伸，延伸的是他心里的希望，当社员们走过来夸他时，心中的希望就结出了喜不自禁的种子，发芽长在他脸上。

爸爸使用的这把耠子，成了他的专属工具，像爱护孩子一样爱护它，每次种完地回到生产队，把牲口拴好，就用常备的一个铲子，铲铁铧上的土，再用布擦亮。耠子虽然和土打交道，但使用完的耠子上有土，父亲受不了，非擦干净不可。然后把耠子挂在棚子里面的墙上，避免风吹日晒，雨淋。

一次爸爸闹病没有上班，正是秋天种麦的时候，别人用爸爸的耠子去种地。日落下班了，爸爸病没有好，下炕穿鞋往外走。妈妈问他干啥去，他说去看耠子。到了生产队，把耠子从墙上摘下来，又重新擦了一遍。

经年累月，耠子铧换了多次，安装铧的那块木头也换过，木弓和把儿还是原来的，把儿被攥细了，又光又亮。

1981年春天，土地承包到户，生产队分了，牲口、车辆、农具都分到户里。爸爸没有别的心愿，就想把用了十多年的耠子分来。这事就难了，全队三十多户人家，用抓阄的方式，谁抓到是谁的，概率很低。为这事，父亲费尽心思，琢磨咋把耠子分到手。妈妈开导他说，分不来就算了，咱们找木匠打一把新的。爸爸说，不一样， 这把耠子跟了我十多年，我舍不得啊。

晚上，爸爸睡不着觉，拉开灯，眼瞪着房顶看，把檩幻化成耠子在眼前晃动。半夜起来去找队长，把熟睡的队长硬是喊醒。让队长想办法把那把耠子分给他。队长说，抓阄，就看你的手气和缘分了。

爸爸蔫蔫回家了，一夜没睡好，那把耠子在脑海中耠到天亮。

第二天，队长组织分东西，爸爸追着队长跑，非要把这把耠子弄到手不可。天注定爸爸和这把耠子有缘分，真的分到了这把耠子，爸爸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扛起耠子，乐呵呵往家走。后面有人喊他，听不到。

爸爸买了一头牛，盖了两间牛棚，把耠子挂在牛棚里的墙上。到种地的时候，把耠子拿到手里，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上战场的常胜将军。家里地少，耠子闲着的时候多，爸爸帮没有牲口和耠子的人家种地，几天不闲着。一次给一个老人种地，耠子耠到一块埋在土里的石头上，铧尖断了，爸爸心疼得不得了。买铧花了两块钱，老人给爸爸，说啥也不要。

人们都用播种机种地了，爸爸仍然固执地用耠子种。他说机器种地没有把握，机器犯毛病咋办？看看种的麦子，漏那么一小绺儿种子，能打多少粮食？产量肯定高不了，不如耠子种地保险。

过了两年，固执的爸爸开窍儿了，播种机种地省人还快，产量高，就不用耠子了。但耠子不能毁坏，挂在棚子里的墙上，隔三差五，爸爸从墙上摘下耠子，用布擦一遍。铁铧时间长了就生锈，爸爸拿一块砖头用力蹭，蹭到发亮，他的心也跟着亮起来。

爸爸这次病重，看来要和耠子分手了。爸爸抚摸着耠子，说，我死后，把耠子和我埋一

起。声音微弱、颤抖，抖动出恋恋不舍。

我攥住爸爸的手，泪水扑簌簌流下来。爸爸安详地合上了眼睛，下辈子，爸爸还是一个扶耠子种地的成庄稼人。

作者简介

 杨希清，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自2021年习作，作品发表于《中国乡村》《当代小小说》《唐山文学》《沧州作家》等多家刊物，《牛黄》入围第二十一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2022）提名作品50篇，著有小说集《箭杆儿王》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