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再看人间的无间

文丨如海

前不久双十二的时候，香港电影《无间道》重新上映。一度成为香港电影救市之作的巅峰之作，《无间道》具有划时代举足轻重的不朽地位。

时间过得太快了。从2002年到2022年，距离《无间道》发布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在那个世纪之交，香港电影阴郁地走到十字路口。在无比迷惘和彷徨的时刻，《无间道》如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绝地反击，力挽狂澜，被誉为华语电影之光。至今，它仍象征着香港电影最后无法超越的巅峰。

2002年，香港人和香港电影，都处于焦灼之中。编剧麦兆辉将《无间道》视作自己人生的背水一战，在刘伟强和庄文强的协助下跌跌撞撞完成了剧本。彼时，唯有梁朝伟还算潇洒，在大陆惬意地拍张艺谋的《英雄》。但大多数的业内人士，对于《无间道》的态度，都是捧起剧本说精彩，撂下剧本说没钱。

或许因为孤注一掷，因为绝境下的扎实剧本打磨，《无间道》拍摄得异常顺利。

《无间道》里，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成功细节。梁朝伟说：“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都快十年了，老大！”据说，是他现场灵机一动自己改的。黄秋生坠楼之前，与梁朝伟分别时莫名其妙喊了他一声，也是黄秋生的现场发挥。梁朝伟茫然地回头，是当时的真实反应。

而最经典的天台对决那场戏，原本设计的是一连串动作戏，陈永仁和刘健明一场火拼结束故事。后来在刘德华的强烈建议下，改成了电影中的文戏版本。这个建议起初让资方十分为难，刘德华告知对方，如果最后亏钱，那就先亏自己的片酬。刘德华坚持用文戏，反而成就了《无间道》最辉煌的一面。

《无间道》是关于救赎的故事，结局却是满目悲凉，无从救赎。梁朝伟和刘德华，饰演两个身份错乱的的男人，分别为警方和黑社会的卧底，经过一场激烈的角斗，他们决心要寻回自己。而一路上，他们离真实的自己越来越遥远。最悲催的时候，全世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可一个人的一生，很遗憾，总是要别人说了才算。

三年之后又三年，陈永仁和刘建明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暗无天日的伪装，无休无止的征战，每个时刻都需要用谎言来填满人生，希望可有可无，渺茫之极的未来，在他们的人生之路上。依靠欺骗、依靠伪装，他们才能得以生存下去，诚实意味着危险。他们像看一出戏地看着自己表演，做自己是一种奢望。

时光荏苒，面具戴久了，就会长到肉里，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自己究竟是谁，他们都开始质疑和困惑，不能为自己而活，也不知道暗黑、孤独和苦痛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或者说，他们一直都清醒地知道：这样的生活，原本就是宿命，是永无出路的无间道。

兄弟、仁义、江湖，香港人更多的时候，已经远离这样的精神节奏和文化。他们宁愿相信当下能够掌控的一切，在无间道时代，江湖已经走向末路。再没有什么精神支撑，再没有什么信仰当道，陈永仁冷冰冰的死，死得毫无意义和冷漠。既无美感，更谈不上帅气，有的只是世事无常和宿命的沉重，观众甚至都找不到一个理由说服自己，那样的死究竟有什么意义。

对人生有无意义的拷问和宿命的凝视，成为了《无间道》超越时代最核心的地方。《无间道》，片名源自《涅槃经》，八大地狱之最，称为无间地狱，是无间断遭受大苦之意。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无间地狱，是一个人修行的必经之路。人们原本对于磨难并没有那么畏惧，只是如果一路失却了自我，必然陷入无比的痛苦之中。活着和死去，都找寻不到丝毫意义，都要靠虚伪和伪装来掩饰自我，那样的人生，必定是悲情且绝望的。

《无间道》在那个时代，以一种极其现实悲怆的方式，呈现出压抑、孤独的香港和无数香港个体的宿命挣扎。

陈永仁和刘建明，处处博弈，找寻对方的罪证，至死方休。看似对立，水火不容。可实际上，二人有着同样的痴念：从无间地狱中抽身，做个普通人，普通地活着。

他们貌似一直在为自己而选择，而无情的现实是：没有选择。每个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巨大的焦灼中度日。以为见到光明，却又暗藏危机。这焦虑让人自困、互疑、伤人。

“时代巨轮匆匆而过，但在起点和终点之间，人还是能挣扎，还是能创造，还是能一吐心中块垒的同时，用作品本身对抗一切的绝望与虚无。”

《无间道》已经远去了20年。人世间的无间之路，从不曾消失。世界按照一切可理解的和不可理解的方式分解跌堕，陈永仁和刘健明所痛苦的无间，人人都在沧桑之后，忽然明白，再去谈论活着的意义，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尘世带给我们的伤痛，难以抚平。人的一生，无非是求一个心安，太多的贪念终究将自己坠入到欲望的无尽深渊。无间依然，心平则安。

---

欢迎扫二维码与作者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