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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蘸蘸:阿朗的故事 | 原乡文学奖征文(小说)


林悦总喜欢吃完饭后到处逛逛,尤其是在晚饭过后,母亲总说她不像女孩子,大晚的上一个人也不害怕;村里人也总说她像只夜猫子,白天总不见人,晚上老出来溜达。而她自己,却无所谓任何,对于一切毫无贬义色彩和意义的言语只是听之任之然后一笑而过,因为她喜欢夕阳西下印在远山近树上的光辉,虽然古人有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她崇拜古人智者的见解和才情,但她却不似诗云这般消极,她的喜欢自有她的原由 ;她也喜欢夕阳沉去黑夜渐临,世间万籁俱寂的时刻,就好像在黑夜笼罩的大地上能发现无尽闪闪发光地矿藏和宝石,能窥见被尘世的不公忽略在世界一隅的人儿在世间孤独地游荡,能听见隐秘在那些纯净的心里最真实最纯洁的情感发出的清脆无杂的声音。

清明节放假的三天,林悦和弟弟都被母亲叫回了家中,母亲的理由是清明节要祭祖,家里面孩子又少,让他们都回去,其实除此之外林悦知道更是因为母亲想他们了。以前倒也没有觉得母亲对他们有如此炽热的思念,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念书离家近,母亲三天两头去学校看她,或是她抽空可以隔上一两周回趟家。自上大学之后已然不同那时,寒假没能回家,算来也有半年多的时间没有待在家中了,或许年少不经事,眼里只有与朋友侃侃而谈地远方和放荡不羁地游荡,从来就未能深深体味身为人母的母亲那对儿女炽热的思念。在林悦的意识里,母亲是极其开明的,她从来都不曾干涉林悦选择的任何生活方式和要行走的路径,或好或坏,她都理解,所以林悦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母亲的开明也适合她对儿女的爱。母亲不言不语,却又在无数个同龄人都回家的时间里独自承受一个人的难以言说地思念之痛。总之,一如林悦所言,她自己的放荡不羁地行径正应了古人那句话“父母心在儿女上,儿女心在石板上”。

她的无法陪伴甚至是自私她都深知,但她却从来没有为此改变过。或许她也有她无可奈何,有她的难以启齿。

但相比于母亲,这些却都是那般地微不足道。

林悦周六下午六点左右乘着村里最后一班车回到了家中,母亲在家里等着她,父亲去了族里商量清明节祭祖事宜。家里有一间小偏房,小学中学时候是她的专属,自上了大学之后,因为常年不在家的缘故,母亲便也舍弃了收拾,久而久之也不再住人,林悦偶尔回去便也只是和母亲挤一挤,呆上三五天便离开。今天林悦进门之后一眼便瞅见了那个废弃两年之久的小屋被收拾的整齐干净,她高兴的抱住出来迎她的母亲,撒娇着对母亲说到:“就三天假期,你怎么还给我收拾了房间呢?”然后幸福的看着母亲,母亲捏了一下她不算扁平也不高挺的鼻子,没有回答她,倒是爱抚的责怪到:“看看,在外面晃荡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这么瘦以后能做什么。”林悦努了努嘴,便和母亲相拥着走向房间。

林悦放下书包便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向了她许久未曾青睐的卧室,进门一看,一种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心爱之物被别人占领的强烈感觉袭上心头,再看看地上那偌大的黑色皮箱以及挂在衣架上的黑色的女士外套,俨然这里已经有了主人,她的心中明显有一丝不快,环视间母亲走了进来,她没有理会,母亲拿起刷子扫着已经很工整的床铺,母亲没有说话,她装作无所谓的左看看又瞧瞧,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儿似的,母亲突然说到:“今晚你就和我挤一挤,这是给林朗收拾的……”母亲话还没说完,林悦便吃惊的打断母亲的话问到:“林朗?就是咱们的邻居家那个林朗,是不是她,妈?你快点告诉我,是不是就是小时候的那个小阿朗?”“是,就是小时候的那个小阿朗。”母亲缓缓说到,林悦瞠目结舌,呆呆傻傻的站着,刚刚的不快一扫而光,母亲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现在不怪妈把房间腾出来了吧!”“不怪不怪,我又没不高兴。”林悦调皮且害羞的说到。“我还不知道你,一向最不喜欢别人用你东西,就连你弟弟你也要分个彼此。”母亲边说着边走出小房间,林悦顿悟过来后也快速跟了上去,东问西问却一句也没有离开关于阿朗的事情。“妈,阿朗怎么来了,她可离开了足足有十年了呀!”林悦继续问到“她和小时候一样吗?有没有变样,她好像比我小三岁,记得她走的时候我刚刚上了初一。是不是?妈。”“是啊,整整有十年的光景了。”提到阿朗,母亲的眼里布满悲伤,林悦便只了询问不再多言,或许,提起阿朗,知道她的人都会悲伤和心痛吧!也包括林悦,那时候已经能清楚记住大事小事的年岁,也在亲眼目睹了她的遭遇后顺利记住了这个上帝从不曾怜悯丝毫的小人儿。

林悦站在房屋环绕,矮山那边夕阳晕开的光芒射在台阶的院子里,微风习习,暖暖的抚着已经换上轻装的身躯和黝黑的发丝。母亲走到里屋开始要做晚饭,林悦还在外面若有所思的悠悠地踱着步,思量着刚刚和母亲的一番言语,未几也走到里屋,坐在靠近母亲身边的板凳上问到:“妈,阿朗怎么会来呢?为什么要住咱们家啊?是你叫的吗?那她现在去哪儿了呢?”母亲看了一眼女儿,听着她连发的询问慢慢回答道“前天中午我从地里回来经过她家门前,平日里紧锁着的门竟然是开的,当时还把我吓一跳来着,我走快到家里说给你爸爸,然后我们就去看了看,进去就看见阿朗坐在台阶上,猛的还没认出来,阿朗发现我们后站起来叫‘二叔二婶’,我们也这才想起是阿朗,看着她一脸疲惫憔悴的样子,我就把她带到了咱家里。哎,可怜的孩子啊。这里她已经没有了亲人,来了也没个可以临时安顿的地方。”母亲摇着头继续说到:“现在应该是去那边了吧,这几天吃过饭之后总是去那边,有时候一呆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第一天我不放心,时不时会去找找看,现在也就不管了,让她一个人呆呆也好,总之得放下,一辈子还很长,背着这些负担她怎么能吃得消呢?多么好的一个孩子,本应该和你们一样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成人,造化弄人啊,哎,这都是命。”母亲说着用衣角擦拭着溢出眼角的泪继续揉面,林悦站起来说到:“天快黑了,我去找找看,叫来一起吃饭。”“那早去早回啊。”母亲说到。“嗯。”林悦出了房门边走边答应着。

林悦家和阿朗家只隔着一堵墙而已,出了大门往左手拐个弯然后走大约五六分钟样子就可以到。相比同龄人,林悦和阿朗的关系还是很要好的,小时候的阿朗就有一点怪癖,不喜欢和别人交流,经常和爷爷相依为命,偶尔爷爷去外地办事总会把她托付给母亲,久而久之,她们的关系也就缓和了好多,也或许是,相比其他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林悦不会欺负她,而是像大姐姐一样给以她保护和安慰。但是,毕竟整整十年未见,林悦心中有些许的紧张,她慢悠悠的走着,未几便到了阿朗家的门口,门半掩着,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四处打量了一下,除却那次,十年后的今天第一次踏进这个荒草布满的院落,长长短短的杂草填杂了一种物是人非的变迁和无奈,还有那些继续沉睡在冬日里未曾复苏的荒芜,更让曾经的悲伤喧嚣的厉害。林悦四顾环视寻找着阿朗的身影,在错乱的土台阶上看见了靠在土墙边上的她,她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那精致的五官更加端正,短短的马尾垂在后面,黑黝黝的发丝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般地柔顺丝滑。林悦走过去站在她身边轻轻叫了声“阿朗”,她抬头望向林悦,那清澈的眼神犹如一湾从未遭到破坏和污染的清泉,清澈纯净,目光如水,却明显布满着和她那个年岁不相称的落寞和悲伤,她挤出一个笑脸,天然而生的小小酒窝随着那温婉的微笑出现在她那红润的殷桃小嘴边,阿朗缓缓站起身,低声唤了句“悦姐”,林悦庆新她还记得她,于是也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她分明流了泪水的脸庞,一如小时候她找不见爷爷时蹲在大门口哭泣时候那般。“二婶让我叫你吃饭,现在跟悦姐回家好吗?”林悦温和的说到。“嗯。”阿朗对着林悦答到。

回到家,母亲的饭刚刚做好,父亲也从族里回来了,弟弟和堂兄弟出去玩还没有回来,母亲也不等他,便让她们赶紧洗洗手准备吃饭,饭桌上大家说着家常聊着天,但关于阿朗的事她们心意相通地只字不提,是啊,十年之久,何必用言语揭露阿朗的伤疤,或许那伤疤还未曾愈合,稍微一触碰便会渗出悲伤和疼痛的血来,但至少现在呈现的外在的表象让她们都不想去破坏。

晚饭过后九点多弟弟才回到家里,母亲打算去热饭菜,他只说在大叔家吃过了便和父亲去休息了。阿朗睡得很早,母亲收拾了床铺便让她休息了。林悦和母亲看了会电视。数月未见,林悦也许久没有和母亲好好的坐一坐,谈一谈心了。熄灯后林悦东说西拉地和母亲聊到了深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次日起来已经是十点左右了,林悦起床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家里面就只有母亲在忙,路过小房间的时候看见阿朗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黑色的外套也没有像昨日般挂在衣架上,左右巡视了一番后终是没有看见阿朗的人影,林悦像询问又像自言自语的说到“又出去了吗?”母亲在不远处边忙边附和道“八点钟吃过早饭就出去了。走的时候说她到晚上才回来,拿着你爸爸给买的纸票,估计今天是去墓地祭拜了吧?对了,你的饭在锅里热着呢,你也赶紧吃完了去你大叔家,他们待会就要去墓地上坟了。”林悦噢了一声便快速地走出家门直奔大叔家。老远还听见母亲在院子里喊着吃了饭再去什么的。林悦只顾走路也没有回答。

在农村,清明时节去墓地祭拜祖先,俗称为“上坟”,即是给自家祖先烧些纸票黄纸什么的,活在尘世的人总会惯性的认为阴间和阳世是一样的,那边的生活和日常也需要买卖,所以一年一度的清明节活在尘世间的都会给阴间的祖先或亲人“送”些钱希望他们在那边过得好些,他们以这样的方式为逝去的亲人尽孝或是缅怀或是传达他们的思念之前,也或许只是活在阳世的人求得一点心里安慰而已。

上完坟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在大叔家吃了坟头饭之后才回到家,家里还是只有母亲一个,父亲问到“阿朗还没有回来?”“悦儿二爷说他上坟的时候看见她了。一个人在坟头坐着。”母亲对父亲细细答到。听到这里,林悦的心里莫名地涌出一丝悲伤和难过,不由地悄悄退出了房间。听见父亲和母亲你一言我一语的还在说着什么,林悦的意识却被阿朗的身影淹没了。或许对于看惯人事沧桑经历过人生百味的父母辈们来说,他们会因为令人悲伤的人和事会心痛会同情,但是决然不会像林悦那般稚嫩的难过和无所适从。林悦一个人踱着步走出了大门,远处的夕阳散开血红的光晕铺撒在绿草如茵的地面上,远山近树,土屋砖房都被染的通红,林悦直视着那偌大的夕阳渐渐沉去的轨迹望着山的那边,家乡的小路上到处走动着来回上完坟之后的村民。林悦无暇顾及他们对她的询问以及他们来去的动向,她便只是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村口,望着村口之外的远方,就这样呆呆地靠在大门口的砖墙边顺势而立。

三月的风儿有一点儿狂躁和焦虑,却也偶尔温和的像母亲的手,但林悦心里泛起的那丝丝涟漪却不是这样温和动情的微风佛起的。无意间林悦的记忆倒回了十年前,那被月光拉长的一老一少的背影浮现在她的脑际,挥之不去的负重之影以及那负重带来的疼痛感压制着她二十一岁成熟的心灵,许多年来她都想忘记那些她无意间偷偷听闻到地善意的谎言,她想摆脱她目睹过的沉重的背影,可是偏偏此刻却又清晰到无以复加 。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天色也越来越深沉,林悦起身朝村口走去,她的脚步不听她的使唤,但她知道它要带她去哪儿。一路上她无意识的加快了行走的步伐,甚至偶尔是用跑着的,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她便来到了阿朗所在地位置,远远望去,那瘦弱的身躯让林悦的心颤动,她悄无声息的缓缓挪动着她的步伐,她加速的心跳声让她有些难以抑制。她走到离她有几米远的地方顿了脚步,阿朗背靠着字迹模糊的墓碑眯着眼睛脸微微朝上,她的心跳均匀缓慢,她的呼吸顺畅平稳,晚风抚乱了她的短发,嘴唇显得有些苍白,林悦没有走过去,她只是静静的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陪伴着她,用同龄人的爱和默契守护孤独的她,尽管这样的守护无济于事,但于林悦自己内心的愧疚总归是一点点宽慰。十年的岁月流逝,带走了太多,十年前她也被活生生的爱和情守护,十年后的今天环绕在她身边的却是不言不语三座冷冰冰的土堆,她能依靠的也只有那冰冷的一动不动立在土堆前面的墓碑。

夜色已经渐深,四周的黑影已经开始快速地聚集,远处的村口变得模糊不清,只是它的轮廓还依稀可见。一如离开尘世的亲人,虽然肉躯早已幻灭,但爱的精灵却还守护在尘世间亲人的身边。

林悦缩回遥望远方的视线,侧过脸看着旁边还是一动不动坐着的阿朗,她也缓缓坐到杂草丛生的野地里,她想十年前的大年三十夜的黄昏时刻,这一切还远不是这样的。在记忆犹新的泉涌中,她还可清晰地看见阿朗和林爷爷站在傍晚人迹稀少的村口向车俩驶来的公路那边极力张望着,等待着,此刻耳边也还可隐约听得见小阿朗那稚嫩纯净的声音漂浮在岁月流逝的长河里,询问着说到:“爷爷,今晚爸爸妈妈又不回家了吗?”爷爷紧紧牵着小阿朗的手告诉她“爸爸妈妈在外地给你赚好多好多糖果,等赚到了糖果就回来看我们家小阿朗啊。”“可是,爷爷,你去年也是这样说的,什么时候爸爸妈妈才能赚够糖果呢?”小阿朗骨气的盯着面容沧桑的爷爷说到:“其实,阿朗一点儿也不喜欢糖果,因为糖果好像总是赚不够,不然爸爸妈妈怎么总是不回来了。爷爷,你能告诉爸爸妈妈,阿朗不要糖果,我只要他们就好了。”爷爷擦拭着泪水和蔼的说到“好,我明天就告诉他们我们小阿朗的愿望,那现在咱们回家好不好?”“嗯。好”小阿朗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

那晚的月亮和着村里挂在道路两边的彩灯照得大地格外地明亮,林悦站在村口的不远处插着耳机听着情歌夺着小步,望着不远处他们转过身背对着村口的身影,听着爷孙的对话心痛的难以名状。时隔当时的两年前,就是在这里村里面搭起一个白色的帐篷安置了一双面目全非的尸首,林爷爷没有来,她带着阿朗避开了村口,尸首搬来的第二日族里人便一起用一点公司的抚恤金撅坟安下葬了这双死在外地的不幸人。后来,林爷爷让族长开会,希望村里面人可以替他的小阿朗隐瞒这件事,六岁的她已经懂得失去和失去亲人的不幸以及悲伤,她还小,林爷爷说她还有他,他不想让悲伤的黑影彻底笼罩住这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孩——他的小孙女。所以,村里人都知趣的不会在小阿朗面前提及关于她父母的一切,口径一致的对她说着林爷爷“百说不厌”的谎言。月光下,林爷爷牵着小阿朗的手往前走去,回过头来望了望站在村口处的林悦,虽然天色早已昏黄,但林爷爷脸上那历经人世坎坷后的沧桑和白发人送黑发人后的悲痛的容颜却在灯光和月光的交杂中清晰的刻进了年仅九岁的林悦的心里。那一老一少被月光拉长的孤寂的背影也不例外。

后来,记忆里那是刚刚过完年,二月悄悄地迈进了日历的行程表上,有一次林爷爷来到了林悦家里,父亲让她和阿朗一起玩,他和林爷爷便走去客厅,偶然的一瞬间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她二叔,我前几天去了趟市里,找到她爸工作的煤矿,知道阿朗她爸是因为和媳妇吵架后心情不好所以一时迷糊被煤矿给夺了性命,媳妇儿也因此出了车祸,现在就只剩下我们爷孙两个相依为命。我知道我也活不长了,一把老骨头没了就没了,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朗娃,纸包不住火呀,一年前煤矿公司老板随着送灵柩的车来到了家里,那时候我支开了阿朗,那老板给我了一笔钱,但我拒绝了,临走他给了我承诺,要是以后遇见了困难可以去找他,前几天我去医院检查,我已经是癌症晚期,人老了,没用了,我也活够了,但阿朗娃还小啊。”林爷爷老泪纵横,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继续和父亲说着“所以我拉下我这张老脸去市里找了他,要回当初我拒绝了的抚恤金——用我儿子的命换来的钱去了c城的孤儿院,一分也不剩的捐给了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走后阿朗可以有个归宿。”林爷爷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条递给父亲道“这是孤儿院院长的电话号码以及入院凭证。他答应我以后需要的时候可以打电话,所以她二叔,就麻烦你在我哪天走后可以替我拨通这个电话,把娃给安顿了。”父亲接过纸条,郑重的点了点头,想在说些什么,但哽咽了。他知道,与其他养活,倒不如让她离开村子,离开这个悲伤之地,或好或坏都凭她的造化吧。他也明白既然林爷爷如此安排,自然是经过千思万想之后的决定,而他何必又再多此一举呢?“悦姐”小阿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林悦身边叫到,明媚的双眸那般惹人喜又那般惹人怜。林悦回过神便带着阿朗去了院子外面玩。

那是十月份天气很糟的一天,小雨淅沥,天气炸冷,因为正值周末时候,阿朗和弟弟也都在家,时隔林爷爷和父亲的对话不过数月之久而已。中午林悦和家里人一起吃午饭,阿朗气吁吁的跑进林悦家里,哭着对父亲说到:“二叔,你去看看爷爷,我叫了好多遍他都不理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父亲还没有等阿朗说完话便和母亲急匆匆的出了门,林悦拉着阿朗紧随其后,父亲看着躺在床上的林爷爷,瞬时从眼角沉重地抹去那滴从百味杂陈的心里溢出的泪,母亲在一旁已经哭的泣不成声,阿朗挣脱开林悦的手跑过去跪在床边摇晃着林爷爷已经僵硬的躯体,哭着喊着,可林爷爷再也没有醒过来应她一声。外面已经从小雨淅沥变成了大雨倾盆,夹杂着可怕的打雷声。父亲告诉母亲:“在这儿陪着孩子,我去族里通知大家一声。”母亲点点头再没有说话。林悦走过去和母亲站在一起,看着匍匐着趴在床边的阿朗没有言语,她不再哭泣,也不再吵闹,只是静静的握着爷爷的手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母亲走过去想要扶起她来,可是任凭母亲怎样劝说安慰都无济于事,阿朗就那样一言不语一眼不和地熬过了下午熬过了晚上熬过了林爷爷下葬之前的所有日子。林爷爷的丧期定在三天之后,仅有的儿子儿媳早已先他而去,为他守孝的就只剩下这个可怜的孩子,这个再也没有人带她逃离悲伤的小女孩。两年前林爷爷吞下自己的丧子之痛,用尽所有的能耐护她周全,保全她天真无邪的快乐,让她逃开父母双亡的悲痛和不幸,两年后的那天,八岁还不到的她却要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的疼和痛,面对上帝的不公和弄人的造化,面对与她相依为命的林爷爷从此撒手人寰,远自己而去。于小小的阿朗,小小的年纪,还没有理解悲伤的字眼和含义,却又接二连三的承受着悲伤的结果,如此难耐,小小年岁的她却没有丝毫选择不悲伤不承受的余地,没有丝毫机会可以逃脱这不公的命运和弄人的造化。

下葬那天,还是照样的小雨凄厉。阿朗将瘦小的脸庞靠着爷爷的棺木,身体匍匐在泥泞的黄色土地上,面色惨白,嘴唇铁青,眼睛肿胀的认不出那还是一双清澈的眼眸,单薄的衣服被雨水打湿浸透,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或许是因为这糟糕的天气让她已经成负荷的躯体已然没有了抵抗力,或许是因为爷爷的离去让她幼小的心灵遭到了最惨烈的撞击然后破碎成渣,她就那样坐着,就那样面如死灰的靠着爷爷的棺木,好像这样她就可以永远的还可拥有他,还可以确信她深爱着的和她相依为命许多年的爷爷会一直陪着她走下去,看着她长大成人事业有成,看着她落地生根结婚生子……

下葬的时辰到了,母亲和几个妇女过去想要抚起阿朗不要错过了时辰,可是阿朗却拼命拼命地抱住棺木的一根绳子不肯放松,母亲劝说着却毫无用处,阿朗大颗大颗的泪珠在那惨白地脸颊滚动着飞速而下,一长滴又一长滴。族长过来劝说,无奈也无济于事,最后几个人“生拉硬拽”的想要把她拉开。村里面一向对于埋葬的日期时辰是极其严格的,错过了时辰便意味着不吉利,会给族里带来灾难,会给活着的人带来不幸,他们同情阿朗的悲痛,也理解阿朗的舍不得,可是死者入土为安,天经地义,他们不能随着一个小孩子而肆意变动,他们要主持大局,他们无论如何要扭过这个少不经事的孩子。几个男子拉着扯着阿朗弱小的身子,可是那双小小的手却又坚毅的不曾放松一丝一毫,不一会儿阿朗的手被棺木的绳子磨出了血,一滴又一滴的滴落在那沧桑的大地上,那鲜红的血染红了绳子,也染红了众人的心。阿朗声嘶力竭的喊着爷爷,喊着回来,喊着她的苦痛和悲凉。那几个男子住了手,妇女们都掩面擦拭着眼泪,母亲又走过去抱起躺在地上泪流满面的阿朗,林悦也跟着母亲走了过去,八岁还不满的孩子,是那般倔强却又那般隐忍,她的哭泣在心里早已天翻地覆,但她的外表却平静的如同一湾没有泛起丝毫涟漪的清泉。母亲抱着她,许久许久,阿朗超负荷的身体再也无力支撑,她沉沉的倒在母亲的怀里,几个女人帮忙拉开阿朗紧紧握着绳子的手,那股劲儿不像是从一个八岁小女孩的身体里发出来的力,但又确确实实是眼前这个悲伤过度昏睡过去的阿朗的小手紧握着绳索,林悦和母亲抱着阿朗回到了家里。林爷爷安葬好了,阿朗也病了,几天之后才慢慢的恢复,但整个人比以前更加的孤僻和难以捉摸,成天呆呆的坐着,母亲担心的向父亲提议要不去医院看看,父亲同意了,经过检查并没有大碍,只是悲伤过度,身体虚脱而已,吃些补药注意饮食和休息就会慢慢恢复,父母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时间过得很快,半年时间已经过去了,过完了年阿朗也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邻村有人到家里央求父亲希望可以让阿朗过户给他们,但父亲都拒绝了,父亲知道想要真心实意留下阿朗的人太少,农村每个家庭的经济又那般捉襟见肘,即使他们是真心同情和喜欢这个孩子,但留在这儿意味着阿朗便很少再有出头之日,或许离开还有一线希望,至少她不在继续让身体处在下一个不知何时出现悲伤里面。林爷爷看尽了世态炎凉,既然当初如此嘱托,必定是在他千思万想之后才为阿朗打算好的最好的长远和归宿,即使日后在外面不能过得很好,但父亲不能辜负也不能对不起林爷爷临终前的嘱托,所以一个月之后村里来了车,一个中年男人和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下了车,父亲把他们带到了家里,吃过午饭后他们带走了阿朗,阿朗没有不愿意也没有愿意,她只是被其中一个比较温和的女人换了衣服牵着手走了。阿朗没有回头,林悦注视着她一步又一步向前走去的背影,两年前,一老一少两个孤寂的背影背对着村口在月光的照耀下一步一步走进了村里,那孤寂是浓的化不开的亲情。两年后,一大一小的身躯,却只有一个瘦弱的背影孤寂的背对着整个村子向村口走去,那孤独却是一个人即将承受的悲凉。其中一个女人打开车门先上了车,拉着阿朗手的女人把阿朗抱进白色的车里,然后站在车门口望向这边,父亲把一把钥匙交给中年男人,委托他交给阿朗,那是他们家门口的钥匙,要是有朝一日阿朗还可以回来,她至少还有希冀。中年男人接过钥匙,和父亲说了几句话便开车走了……

“悦姐,”林悦回忆着往事失了神,被阿朗的声音惊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抬头望向眼前这位美丽倔强的姑娘,十年的时间,记忆里的她还是那般的弱小,留给林悦的永远是那个被别人拉着手离去的被落寞和悲伤环绕的背影,而今正面对她站着的已然是落落大方的姑娘,她顺着林悦身子的左侧坐了下来,此刻已经夜色四合,只有远处村里若隐若现的灯火在远处闪烁着,还有天空之上奚落的星星在眨巴着眼睛望着大地,望着九天之下的她们。林悦侧过脸看着旁边这个命途坎坷的姑娘,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林悦知道现在的阿朗已然可以独当一面,她不知道这几年她在外面生活的怎样?也不知道日复一日逝去的岁月又让她经历了什么?但至少此刻她能从她的眼里看到她的心里充满坚毅和向上,林悦望了望林爷爷的墓碑,前面还是刚刚焚化纸钱后留下的黑色灰烬,还有那个不大不小插着几根蜡烛的圆形蛋糕。

阿朗徐徐躺在刚刚探出绿草嫩芽的荒草里,望着一颗又一颗不断闪烁的星星说到:“悦姐,今年六月份我就要高考了,我的养母是个很好很善良的女人,她资助了无数的孤儿,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她收养了我。那时候我刚刚小学毕业,她便带着我离开了孤儿院离开了c城。她在a城有很好的工作,但是她的婚姻很不幸福,她有过两个男人,在她二十三岁的时候,她谈了五年的男人抛弃了她娶了别人,她自杀未遂,便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在她二十九岁事业风生水起的时候遇见了第二个男人,一年之后在她提出结婚的时候她才知道他是个有妇之夫,他欺骗了她,知道真相后她没有任何的纠结和不舍,而是很平静也很自然的离开了他。后来她的事业蒸蒸日上,但她却没有了爱的欲望,于是从三十三岁开始便从事了慈善事业,一做便是十年之久,她把她工作的大部分报酬全都做成了慈善。四十三的她已经是中年妇女了,追求她的人也不乏其人,但她却没有了恋爱结婚的渴望;她资助孤儿贫孩无数,却也没有想过要收养孩子,但后来当我们生活在一起几年后,有天晚上我放学回家和她谈心,她告诉我,那时候当她在孤儿院看见我独坐在墙角一隅独处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她的小时候,她对我动了恻隐之心。她不知道她的生身父母是谁,现在她也不想知道,她说她很小的时候就被爷爷收养,从记事起便是和爷爷相依为命,除此再无亲人,在她十六那年爷爷离开了人世,她便辍学开始到处漂泊四处流浪。她做过服务员伴过人偶,她睡过地下通道也有时露宿街头,或许她就是有一股狠劲,对自己苛刻的狠劲,不管多艰难她都不允许自己放弃,所以现在她虽算不得知名人士但她却用一颗爱人之心时时刻刻做着善事,她有过悲惨的身世和过去,所以她要尽力去减少这个世界上的不幸之人的悲苦和痛楚。她改变不了世界上的不公平,那她就努力让已成的不公平的结果变得小一点再小一点……”阿朗把胳膊枕在头底下继续说到:“她也给了我很多,除却学业上的支持,还有她的以身作则。她积极向上,用爱填充着自己,弥补着世界上的缺失的情,同样的,她也用没有血缘的深爱护我周全。她会带我去任何的地方,不管是她的工作场合还是私人会见,不管是去异乡还是他国。她并没有要求我一定要投身于学业,只是在我想要去学校的时候送我去。当然这并不代表她让我放任自流,她没有念过大学但却自学了很多专业,对于高中的课程她游刃有余,每次不去学校她便会在家里给我补习。有时候学校开家长会她不管多忙都会抽空来,并随和的和我的同学打招呼,委托他们多多照顾我,自小的孤僻症被养母扫的一干二净。我开始和同学交流,和大家夏令营,或者是结交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去旅游。在她身边我不知道抱怨是什么,也没有学会自暴自弃,在我不满十岁,还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的双亲,我的爷爷都离我而去。那时候的我还在爷爷的陪伴下在村口反复又反复地等着父母会赚好多好多的糖果然后带回家,只是觉得不能再和爷爷朝夕相处,因为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原来死亡便意味着阴阳两隔……”林悦也顺势侧躺在阿朗的身边,用左手支起头颅看着旁边这个让她捉摸不透的姑娘,外表看似那般的柔弱不堪,骨子里却透着冷和孤傲。有人说:“上帝是公平的,他在给你关了一扇门之后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或许阿朗的养母就是上帝为她打开的那扇窗,从那里透进明媚而温暖的光照耀着这个曾经生命一片荒芜,到处结了冰的小小人儿的世界。虽然当初在关闭那扇门的时候是那般的残忍和凶狠,没有给这个小人儿任何喘息的机会,但这扇窗却也打开的恰到好处。或许世间不公平的事很多,造化弄人的事也司空见惯,但此刻却还能说什么呢?

“那你这次回来你养母知道吗?”林悦轻生问道。“知道,我曾告诉她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要回家一趟,我要告诉爷爷我现在过的很好。在九泉之下他可以安心了。所以母亲便向学校提前为我请好了一周的假期,当晚就为我买好了来回的车票。次日她送我到火车站,像所有的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着,也一度想要陪我一起回老家,我努力说服了她的不安,并保证一定过完清明节后安全回到她的身边。母亲这才将就着同意了。”阿朗把手从头底下取出来放在胸膛上说道“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当初爷爷答应和我一起过。这是我和爷爷的约定。”我坐起来看着墓碑前那个还有蜡烛随风明灭的蛋糕,又看了看身旁平静安详的这个姑娘。黑夜更加深沉,远处的村口消失了轮廓,依稀听见远处若隐若现是父亲的声音在叫我们回家吃饭,我起身大声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拉了一把正在起身的阿朗背对着墓地朝村口的方向走去,父亲的手电筒远远地照着我们回去的路……

十八岁的少女,不管以前经历过多么沉重的苦痛,此刻散发出来的也仍然是专属这个年岁破茧成蝶后的光芒和美丽。十二年前林悦站在村口目睹着一老一小的身影消失在黑夜;而今,林爷爷如果在天有灵,他也会在天堂欣慰的看着这对一大一小徐徐向村口走去的背影,朝着生命里的光芒走向光明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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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实无华的背影
田鑫:那一刻,我对那个男人的所有偏见消解了
[黄石文坛]​程时钿的随笔《意想不到的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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