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一个很炎热的下午，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
“妹儿，快回来，你老汉骑摩托遭摔了......”
我正在处理手里的工作，“什么？摔哪点了，严不严重？他摩托......不是好几年前就遭偷了吗？”
“是借你堂哥的摩托.......你老汉，手骨折了......”
赶紧请了假，从县里开车赶回去，80公里。快60岁的人了，还骑什么摩托？
来到镇医院，看到父亲半躺在病床上，眼睛黑幽幽的，右手上固定着夹板，缠着绷带，套在脖子上，另一只手还在打点滴。母亲坐在旁边照顾，看见我来了，拉着我的手就往外面走。
“你不要又说他骑摩托，他摩托遭偷了后就留心病了，没得其他外伤，就是右手骨折了。”说完，母亲又继续自言自语，“也是怪，骑了二三十年的老摩托，现在还有哪个要？”
我摸了摸鼻子，和母亲一起走进去，看见父亲已经染上霜花的头发，有些难过，声音软了下来。
“爸.....”
父亲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许久，他看向窗外，“可惜我那辆本田王被偷了。”又叹了口气，“我那辆本田王，它从来没有让我摔过。我知道它的脾气，它也知道我的脾气，加油，踩刹车，那种默契太难得了。”然后一脸骄傲的样子。
父亲那辆本田王我是见过的，甚至它到我家的时间比我还要久。
1993年，父亲当完兵又南下打工几年存了点钱，但快30岁还没有讨到老婆，三姑六婆想给他说个媳妇，他说不急，然后用当时所有积蓄——5万多买下一辆“本田王”摩托。
当年5万多元可以在自家宅基地上盖一座楼，父亲没有盖楼，而是骑着本田王风光的将新娘带回了家。后来母亲回忆父亲年轻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可帅了，你老汉穿着皮衣，我们去过大大小小好多地方勒！”
然后，妻子怀孕、生娃，女儿上小学......“本田王”见证了一个小家庭平凡的幸福。
记得小时候，父亲每天骑着他的“本田王”去学校门口接我，我在一众羡慕的目光中奔向父亲。母亲如果说要去赶集，父亲马上骑着他的“本田王”在坝子里等着。记忆中的父亲，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拿块干净的毛巾去擦车，擦到车子发亮；每天吃过晚饭，就跑去看它两三次才睡觉。谁来借车都不借，最好的朋友借了都是不断叮嘱，一定要小心，停车别靠墙壁太近，会蹭坏油漆。
父亲的“本田王”，差不多七八年开下来，毛病也多了起来。发动的声音也不那么清脆了，起步也不像以前那么快了。烧机油的时候，屁股还会冒青烟。时不时去修理厂，几百几千都花过。
父亲的“本田王”，半夜载着发高烧的我去县医院看病往返160公里。
父亲的“本田王”，驼过田里的稻米，也载过他心爱的小仙女。
父亲的“本田王”，早已过报废期，可他还是忍不住坐上去，在没有人的山村公路上溜达几圈。
父亲的“本田王”被偷，他找了一整晚，筋疲力尽的他呆呆地坐在马路上，看着身边开过的每一辆摩托车，忍不住细细打量，暗自期待能看到它。
父亲的“本田王”，一直在他心里，后面堂哥买了一辆摩托车，看到年轻人骑，他心里还是会跟着动一下。
父亲的“本田王”......
“妹儿，妹儿......你老汉输液还要输两瓶。”母亲指着输液瓶，“我要回去一趟给你老汉拿些换洗衣服过来，你先看到起哈。”
我看着父亲有些红肿的手背，像皱巴巴的橘皮，心情酸涩。继而转过头对母亲说：“妈，你去吧，有我呢。”
等母亲走了一会儿，我才艰难地开口:“爸，你那辆'本田王’没有被偷。”
父亲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激动的就要坐起来。
“是我，藏了起来，藏在了堂哥老家不要的厢房里，用布盖着的，还好得很。”
”你......“父亲气得说不出话，又无可奈何，“我以为找不到了......”
父亲眼睛里闪着泪花，“还在就好，还在就好。”
三年前，父亲还时不时骑着他那辆已经过报废期的“本田王”在老家马路上溜达，田地里，山坡上......年纪大了，摔了怎么办？让他不骑肯定是不可能的，我就想到“偷”，于是联合堂哥悄悄“偷”了藏起来，这一藏就是好多年。
“对不起，爸......”我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父亲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微笑着说：“我年轻时候的梦想，骑一辆摩托车，沿着没有尽头的漫长公路飞驰，路过城市和小镇，穿过沙漠和绿洲，累了，就停在路边，点起一支烟。一辆机车，一个背包，一个水壶，和没有尽头的公路，耳边有风呼啸而过，还有齿轮啮合、链条传动、轮胎磨擦的声音......”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有了摩托，有了妻子，有了女儿，有了家。”父亲说，“把'本田王’接回去吧，我以后不骑了，就看着，就停在家里，家里应该有它的位置。”
“好。”我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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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白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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