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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倌七十一


羊倌七十一

柴乃桢

离开故乡——繁峙笔峰村,已有60年了,回想60年前,故里的故土、故事、故人,依然历历在目。
羊倌七十一,是我们本家,我叫他叔。因为已出了五福,按照当地的传统风俗,在叔前面冠以名字,即叫七十一叔了。
我们村老财人家、富裕人家占20%,穷苦人家占80%。穷苦人家要生活,有三条出路:租地种,扛长工 ,当羊倌。
  七十一家,几代都是穷苦人家,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靠耕种十来亩薄地度日。他为老大,下有两个兄弟。从我记事以来,他就是个放羊娃,从少年到老迈,放了一辈子羊。他在骨子里是一位农民,在身份上是一位羊倌。

七十一在60多年的生涯中,当羊倌可分三个阶段:土改前,他是给老财人家放羊。1953年,村里实现了农业合作化,土地、羊群归了集体,他是给生产队放羊。20世纪80年代,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实行了土地包产到户,羊群作价卖给社员,他是揽群为个人放羊。
土改前,老财人家拥有一定数量的土地,缺少的是农家肥。俗话说,种地不上粪,等于瞎糊混。畜多、肥多,才能粮多,老财们心知肚明,深谙此理。所以,他们除饲养足够的大牲口外,还要饲养一定规模的羊群,主要是为积肥。羊倌的主要任务,早晨起来,把羊赶到羊场,开始担土垫圈。老财主要求十分苛刻,土要松软,渗透性强,垫圈土层达3寸厚。老财主每天总是按时到羊圈,看羊倌担土垫圈,看达到了要求没有。
春天来了,大地解冻。在开犁播种之前,羊要卧地了。根据农作物生长期,先卧玉米、山药地,后卧黍谷地。所谓卧地,就是,在指定的地块里,先栽好九根木杊,呈八卦型,图个吉利,沿木杊拉起了绳网,既不让羊轻易蹓跑,又防御深夜恶狼偷袭。咫尺之处,搭建一个安窝。安窝呈三角型,上窄下宽,盖上苇蓆,可遮风挡雨,地上铺上厚厚的稻草,可防湿保暖。两边各拴一条四眼狗,起到保驾护航的作用。
那时,狼比较多,至今也弄不清狼多的原因。那是1947年春,一天,我跟上四老爷出去砍柴。出村向西走了不到500米,走至一个山豁口,向左一拐弯,在不远处地畔卧着三只大灰狼,两只前腿蹬地,两只后腿坐着,两耳竖直,舌头伸长,十分吓人,我是第一次见狼,又是三只,不免害怕起来,躲在老爷的右侧,紧拽他的衣襟,心咚咚直跳,老爷安慰我说:“不要怕,有我哩”。说着右手举起镰刀,用力一晃,这样镰刀被阳光一照,一闪一闪的。十分耀眼。后来我猜想,狼可能对老爷手中的镰刀有点望而生畏,认为是什么新型武器,便逃之夭夭。羊卧地的时候,狼主要是叼羊。但七十一的羊群里几乎没有发生过狼叼走羊的事。
年终了,老财主要结算,跟羊倌兑现。来年,让谁来放牧呢?老财主早已胸有成竹。他只有一把尺子:羊倌本人吃苦耐劳,手脚麻利勤快,工钱又适中。放牧的羊膘肥体壮,生病少,产羔多。七十一,看着年岁不大,可放羊技术过硬,长得虎背熊腰,一米七的个头,浑身充满了力气,洋溢着朝气,吃苦能受,为人厚道、正派,这些特点,凡接触过他的人,都可以品味出来,自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羊倌。这样,他就成了老财们争夺的对象。早早地被一家老财主选去了。老财主懂得吃小亏,占大便宜的道理,工钱会比其他羊倌高10%,这样,可以达到年年雇用的目的,对七十一来说,放羊成了他一辈子的事业。
1945年,土改了,实现了耕者有其田。1953年,我们村成立了初级农业合作社;1956年,一举实现了高级农业合作社,社员实行按劳分配原则;1958年,在“大跃进”的基础上,实现了人民公社化,社员凭挣工分分口粮,分红利。人们编得顺口溜是:吃工分,穿工分,工分就是我的命根根。
我们家与七十一同住一条街,同在一个生产队——东头街第二生产队。因为他多年来一直是放羊的好把式,他自然还是队里的羊倌。
给生产队放羊,要求并不严,在报酬上羊倌与其他社员基本一样,定额管理记分,还要比从事农活的社员高出一点儿。比如社员完成一个定额记10分,羊倌则记12分,中午不回晌,补助毛粮一斤。
20世纪60年代,全国掀起“农业学大赛”热潮,生产队积极推行“大赛式评工记分法”,批判定额管理是物质刺激,工分挂帅,抵毁突出政治而被废止。
1976年10月,一举粉碎了“四人帮”,结束了 “文革” 十年。1978年12月,党中央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结束了“以阶级斗争为纲”,拨乱反正,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正确轨道,改革的序幕首先从农村拉开。
集体土地包产到户了,羊只能作价卖给社员了。羊群怎么管理,怎么放牧?当时的办法:一是几家养羊户合起来,凑上五六十只,够一群了,便雇上一个羊倌,这些养羊户,多半是左邻右舍,或是本家,或是沾亲带故,彼此互相信任,能够合得来。羊倌工钱,干粮、卧地,养羊户与羊倌共同协商,随行就市,搞个君子口头协定。工钱、干粮多少,按羊只摊派,卧地按羊只多少确定卧地天数。一年一年签协定。二是少数养羊户羊只达到了二三十只,便不再雇羊倌,由自家的半大小子,辍学放羊,或由五六十岁的老人来放牧。
羊倌七十一,放羊确实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技术。看吧,羊群一出村,七十一走在前边,不用高声呵叱,也不用不停地摔鞭子,羊只顺溜溜地跟着他,慢吞吞地走向大道,身后留下大量的黑色粪蛋蛋。到了公路边上,路面宽了,草也多了。七十一一打口哨,羊只便一字排开,齐头并进,争先恐后地吃起来。个别羊只不听从指挥,在羊倌不经意之际,便探过头来,叼几口田禾,一旦被七十一发现,他快速用羊铲就地铲起土块,摔过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羊的头部,羊也快速地退了回去,再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村,耕地少,又没有像样的草坪可供放牧。放羊只能放小群,一般五六十只,大羊倌带一个小羊倌。春耕前,土地解冻,小草萌生,羊群可以在空旷的田野里,自由自在地吃草。秋收了,田禾割倒,运到场面,田野又空旷起来,羊群又能悠闲地吃草了,羊群吃的是丰盛的“大餐”,有充沛的野草,又有收割时遗失下的粮食穗子,俗称蹓茬地,羊不仅能吃好,又能上膘。
盛夏,羊群一般10点钟左右才出去。听羊倌说,出去早了,草上带露水,羊吃上带露水的草,便会得口疮。前晌放牧时间仅两个小时。中午,太阳曝晒,足蒸暑气,人与羊都受不了,便赶至滹沱河畔的瓦窑湾那里。那里,是二三十亩大的草坪,嫩嫩的青草长得似厚厚的绿地毯。四周挺拔的白杨、柳树,像一块块记载时间的路牌,静静地举着满树茂密的枝叶,宛如一把把大伞。羊倌们聚在树荫下,微风吹来,树影婆娑,凉爽极了。吃干粮、喝水、抽烟,有说有笑,好不惬意。此时,有人来一段“荤段子”,逗得人们前俯后仰,笑声不停。困了,就头枕草地,仰面朝天躺在那,舒心极了。羊儿卧在浓浓的树荫下,也在不停地反刍。
太阳渐渐西斜,凉爽起来,羊儿便站起来,在羊倌的呼喊下,又沿着河畔吃起草来。
太阳快要落山了,火红的的晚霞在西天燃烧起来。夕阳把树影拉得很长很长,微微的熏风加重了几分力量。羊儿走着,不抬头,不停地啃着青草。天色暗了,羊倌摔响鞭,打口哨,呼三喊四,赶着羊群走向村边。
入伏了,羊群便来到五台山脚下的大东沟放牧。那里,天气凉爽,水草丰盛,是避暑圣地。大约三四十天,羊群下山了,个个吃得体壮膘肥。

人们都说,当过羊倌的人人都练就一手接骨的绝活。七十一是众羊倌中的姣姣者。羊倌每天跟羊在一起,羊们走多长的路,他们就得走多长的路。我们村的土地不全是一马平川,村东边是沙沟,与西义相毗邻;西边是庙沟,与雁头相接壤,再往西是新沟,与代县东、西留属交界。羊群免不了要越坡,钻沟,羊骨头又脆,稍不留神就崴了足,脱了臼,需要接骨。久而久之,羊倌就有了一门接骨的好手艺。
我记得,一天,我家邻居老杨家的小孙孙在院子里不慎跌了一跤,手腕脱臼了,便请来七十一。只见他圪蹴下,将小孩揽在怀里,左手握着小孩的手,右手轻轻抖动,口里还问,这儿疼?这儿疼?小孩还在哇哇哭,见他问,便住了声答,再问,疼不?小孩惊奇地看看自己的手腕,不相信地动了动,眼里挂着泪,却笑了。七十一轻轻拍拍小孩的屁股,说:”好了,玩去吧!以后,走路一定要小心点儿!”此刻,当家人便是像端神一样地敬他,连忙递过烟卷。七十一摆摆手,“大叔,我不会抽。我走了!”说着,起身走向院南端,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门外。
我于1954年考上代中,1962年大学毕业,工作分配至外地,回家的时间有限。有时回到家里,也轻易见不上七十一叔。偶尔走在街上,迎头碰上了,也是心照不宣地互相点点头示意。我便驻足,主动叫一声:“叔,还干老本行!”
他憨憨一笑:“人的命,天注定。我这辈子羊鞭恐怕丢不了了。”
羊倌七十一一生踏踏实实做人,本本分分行事,从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也谈不上什么伟大壮举,有的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与羊相伴。他是一个平凡的人,给人们留下的却是美好的回忆和深深的怀念!

SPRING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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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马逢青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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