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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故乡大片大片的油菜开始铺展金黄，起伏的山丘茶树垄间出现忙碌的采茶人，清明就到了。
在幼时记忆中，和端午之粽子，中秋之月饼比照，清明是唯一没有特定吃食标志的节日。
那时，爷奶尚在，清明也不是法定假日，只有偶尔某年，撞上周日，才会被父亲带到老湾，和族里一群叔叔、爷爷一起参加我有些懵懂的清明祭拜。
那些年，每逢清明要来临的日子，年迈的爷爷就不声不响的忙碌起来：去山上砍了竹子，用刀劈成一根根的几寸来长的短棍，又用一张红纸，裁成了小块小块的三角形，每一个都粘在小竹棍上，做成了一个个小红旗；
又把父亲买来的土纸，一叠叠分好，拿出木锤和印钱斩，仔细的一锤锤在上面打出圆形方孔的印记……
上坟那天，跟随着族里的父辈、爷辈们，有人背着铁锨，拿着镰刀，有人挑着竹篮，里面放着爷爷打好的火纸、做好的小红旗、购买的鞭炮，沿着山路去了老坟山，在一座座被他们说的什么辈爷、太的坟前。
有人砍坟前杂生的灌木，有人去附近的平地里，用铁锨在土里挖出上面还长有青草、有些锥形的类似清朝官帽的土块，然后把两块一正一倒，中间隔上一张火纸，爬上坟丘，推掉去年做的已有些破败的“坟帽”，放到坟最高处，再把做的小红旗，插几个在上面，点燃火纸、鞭炮，每人轮流在坟前跪拜……
家族人丁兴旺，祖先的坟墓还分布在不同的山间，这种仪式从清早一直要中午才能完全结束。
那时，对于清明，除了对那些仪式有些好奇，没有情感波动，也不太了解这个节日的意义。
后来,离开生长的那个小山村,去县城求学,清明开始离我渐行渐远，难得在家；
再后来，离开家乡外出上学、工作，清明时节，都远在异乡忙碌，虽爷奶相继早已辞世，但有父母在家乡承担，清明与我，只是个一般的传统节日。
七八年前，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父母愈来愈年迈，也离开家乡和我们生活，加上岳母早逝，每逢清明，无论父母对我返乡祭祖尽责的催促，还是老婆对故去母亲的思念，开始使我清明常常专程返乡。
因此，清明开始和我不再遥远。
回家过年的人，一般清明不再会回家乡；而一些人则只会在清明回到故乡。因此，清明回家，常常在故乡见到阔别多年的故人。
在西安的刘叔就是其中一个，他是父辈中的少有的70年代末就离开家乡，在外工作的人，只是在小时候见过两次，因他早年就跳出农门，成为村里少有的出息人，所以，记忆深刻。但近30年没再见过。
近年清明返乡，却总能碰到已年届古稀、头发花白的刘叔。他在老家其实已没有近亲，父母早已过世，唯一的妹妹多年前也离开家乡嫁到福建。
每年清明，早已当爷爷的他，坐高铁从西安返回信阳，赶到老湾。
有时候，当天晚上就急急赶回，来去匆匆，就是为了亲人坟前那不到两小时的祭奠。
我问其他，为啥这么奔波，他沉吟片刻，说：
“我离开家乡几十年，父母不在了，近亲人也不在家乡了，儿子生在外地、长在外地，故乡的概念已近没有，我和老家的连接的纽带，只剩下清明，年龄越大，这种感觉愈加强烈，清明返乡祭祀先人、祭拜父母，已成为我回乡的唯一理由！
清明回到故乡，我像游走在梦境之中，一切都很真实，却又很虚幻。那些曾经的人与物像从久远的记忆中复活一般，他们有些已不在家乡，更多的已不在这个世界，那些记忆随着我的坟前的祭奠，变得鲜活起来……
你现在也在外地工作，还有你父母尚健在，等你有一天，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一定对清明会有不同的体会。”
去年，我清明回乡，又遇到一位更为特别的乡亲：本村籍已经90高龄的台湾老兵，清明前半个月，他在台湾的孩子将他送回大陆老家，在本家侄儿家住了近一个月，为的就是给亲人扫墓，并为自己在老家找一块百年之后的安息之地。
他十七八岁离开老家，充军去了台湾，直到半个多世纪后才找回阔别多年的家乡，父母早已辞世，他将自己的人生经历写成了一本书，在书中，写到他几次清明返回大陆，有几句话这样的写的：
“我是个不孝的儿子，父母生前我没有为他们端过一碗饭，只求死后能陪伴在父母身边，虽然这于事无补，仅仅为了一点点心安……也只有埋在老家，在台湾的长大的孩子们，或许在清明这天能想起在老家长眠的父亲，想起自己从哪里来，或许他们也有理由回我的老家看看……”
这两位老人对清明的看法，都是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后，对清明的真挚感悟，我还没有这么深切的人生体验，但是已年近不惑的我，对清明的认知也在加深。
有时候，我也在想，十年后，二十三十年后，那时候，父母不在了，没有人在老家为我守着老屋，没有人在老家做好年饭等我……
一年之中，我还会剩下多少强烈回家的理由，或许，到那时候，只剩下清明，才能勾起我回去故乡，去看看曾经自己最亲的人。
今年清明，站在祖辈们一座座的坟茔前，仔细辨认那远去的名字，我突然会想，总有一天，我也会躺在这里，也许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清楚的明白，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人生一世，不外功名利禄，纵横四海，不过过眼云烟，穷也好、富也好，贵也好、贱也好，终究是故乡的一抔黄土，所以才有了那么多人死后，总是想回到故乡当年的那个起点。
“处处青山烟雾起，焚香祭拜悼先人。”故人已去，世界清明，匆忙人生，浮华名利，你我和故乡的链接，最后终归清明。
■ 图片拍摄：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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