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把面发

山中不知历，惊觉二十八。日子过得真是快呀。

尽管已是腊月二十八，我还是没有过大年的心理准备，反应不过来。

想从前，腊月二十八应该是何等的忙碌紧迫啊。

从前，再沉得住气的人家，一到腊月二十八，年货也应该七七八八买得差不多了。但是永远也还缺点啥，因为不到大年初一早晨起五更那一会儿，就会觉得永远还有一个东西需要买。

我记得，家里过年会买好多肉，还会买一个猪头。买回来的那个猪头也许正放在大盆里，那时候也不觉得吓人。把夹蜂窝煤用的“铁筷子”放进炉子里吐着火苗的煤眼里，等它烧红再拿出来，迅速地伸进猪头的鼻孔里，“刺啦”一声响，然后就是烫猪毛的糊焦味儿，还有燎猪毛的白烟。那时候也不讲究细致，没有用过镊子，凡是猪头皮毛有褶皱的地方，都可以用烧红的“火筷子”烫。烫过的猪头，一道道黑焦印，然后再下锅煮，煮到肉熟脱骨，让人垂涎欲滴。用斧子劈开猪头骨，还可以吃里面的猪脑子，面乎乎越嚼越香。都说吃什么补什么，所以你们看我这会儿想个什么事都有猪脑子的迹象，这应该就是小时候喜欢吃猪脑子的后遗症。

二十八，家里蒸馒头要蒸一天，用大盆和面，盆应该是瓦盆，很沉。但是锅也很大，一大盆面蒸一大锅馒头，我记得家里好像是七印锅。面要起早发，放在炕头，掀起棉花做的炕被一角，把面盆捂严实。土炕是温热的，面起发得快，不到中午就能顶了盖帘。先蒸两锅，蒸的时候在篦子底下放个碗，碗中水米参半，馒头蒸熟起锅后把碗里的米饭倒在锅里，就着溜锅水一搅和就是稀饭。午饭从简，就是这稀饭馒头，再随便炒个大白菜，下午还要继续蒸馒头。

蒸这么许多馒头是为过年吃，也有可能待qie，颜值要高一点，碱大碱小都是小遗憾，所以qi碱很谨慎。每一盆都是手攥成拳怼呀怼、怼呀怼，手感差不多了就上锅蒸。如果觉得不太把握，也会揪一个小面球球放在灶火里烧一下，小面球球在火堆里眼观可见的膨胀，直到烧裂开一道缝，烧黑的面球里面是白白胖胖的芯，母亲掰开看一看闻一闻，就知道是碱大还是碱小，或者立刻上锅蒸，或者再醒发一会儿会儿，力求尽善尽美。即便如此重视，也有馒头因为碱大笑开花的。

那些掰开的小面球则大多是我吃了，我还经常多烧一个，就好像吃零食一样爱吃。

蒸熟的馒头胖乎乎圆滚滚，瓷实又喧腾，一个个码放在盖帘上，晾凉，再收进小圆笸箩里，盖一块干净的白粗布，端去一个闲屋放置，也可以放在院子里的一个瓮里，吃的时候再熥，可以一直吃到过了正月十五。吃到后来馒头会干皮，会裂纹八瓣，也不要紧，沾点水再熥，熥旧如新。

那时候食物的保质期很长，那时候美好记忆的保质期也很长。

后来，商店里代卖馒头，五元一兜，十元一兜，提前装好的，要多方便有多方便。人也懒了，过年不再蒸那么多馒头，也不再烫猪头吃猪脑子了。再后来，商店里馒头也卖得不怎么快了。人更是懒到家了，连买馒头买菜都觉得有一搭无一搭，吃一顿买一顿吧，过大年，早已等闲视之了。

日子过得越来越简单，却越来越回忆从前那般丰衣足食又火腾的年。

年味啊，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