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国军
编者按：弄懂一个城市，必先了解一个城市的历史。陈国军老师的这篇“迁孔入宛”，脉络清晰地为我们揭示了由代表当时最先进生产力的“冶铁业”进入南阳，到成就南阳辉煌历史的起点和根本原因及路径。新时代下，发展和回望，思考和启迪，是重铸辉煌的必由之路。（全文4500多字，请耐心阅读。）
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宛是全国著名的冶炼中心。那时候南阳已经开始使用铁器，其冶铁、蚕丝等手工业和商业都比较发达，特别是铸铜业发展迅速，工艺达到非常高的水平。《荀子.议兵》记载："宛钜铁 ， 惨如蜂虿"。表明南阳当时就可造出锋利的铁制工具。秦击败韩国后，从韩手中夺取南阳，秦昭襄王35年（公元前272年）初设置南阳郡。
秦统一六国之后，为了加强对旧六国大地主的控制，竟要求“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从而进行了第一次大规模的人口移民。除了强制要求富人移民，以便于充实国都的经济以外，秦始皇还要求“迁不轨之民于南阳”。
所谓不轨之民，指被灭六国中的不臣服秦始皇的人。现在看来大致有两类人，一类为那些不安分守己、试图谋乱的贵族、官员、富商，另一种则为从事末业的作坊主、手工业者、贩夫走卒等等一些三教九流之人。总而言之，这些社会地位不高的人，被秦始皇统一安排在了相对偏僻的南阳。这些六国贵族富商和擅长经营的商人及手工业者云集南阳，为南阳带来了大批人才、资金、经商理念、先进技术，为当时的南阳经济井喷式发展提供了雄厚的发展条件，迅速改变了南阳的经济面貌,促进了南阳经济的发展。
孔氏，魏国大梁人，是秦汉时代的四大“铁王”之一。也是秦统一后被秦朝官府迁徙的降民，从魏国被迁到宛县（今河南南阳市）。迁到宛县后，就开始大规模经营冶铸业。迁孔入宛，是南阳历史上的大事件。因为迁孔入宛，带来了以冶铸铁器为代表的先进手工制造业，为秦汉时代南阳经济发展起到了革命性助推作用。由此为基础，为以后缔造南阳汉代文明提供了一个及其重要的基础保障。
铁器与青铜器相比具有明显的优越性，铁器的大量应用，极大地提高了生产力。相对于青铜器时代，冶铸铁器是一种先进的科学技术。科技就是生产力，铁器大量推广使用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这些道理，当时的帝王将相也许是搞不明白的。但这恰恰是上天给予的南阳一个历史性机遇。
铁器的社会需求量大，冶铸业成为一种能够牟取暴利的行业，冶铸之家无不暴富。早期的封建王朝对铁器冶炼的控制是非常严格的，只应用于战争使用的兵器和农耕技术上。也就是说，铁制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属于管制品，普通人依然是没有优质铁器使用的。孔氏正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抓住机遇经营冶铸而致富的。
那时的南阳，尤其冶铁业发达，迅速成为全国重要的冶铁中心之一。南阳郡交通便利、商贾云集、工商业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很快发展成为秦时大郡。
秦历二世亡，汉朝兴。天下一统，百废待兴，国泰民安，政策宽松。孔氏家族经商意识非常强，和同时代的其他几位“铁王”不同的是，孔氏在经营冶铸的同时，还开辟鱼塘养鱼，交往各地诸侯，进行通商交流，开辟多种经营活动。司马迁《货殖列传》有这样的记载：“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池，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然其赢得过当，愈于纤啬，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描述的就是孔氏家族财富积累的全过程：孔氏车马成群地去游访诸侯，网络通商渠道，博得了游闲公子乐施舍赐的美名，积累了多达数千金的财富。他的从容稳重以及富有，成为当地人们效法的楷模。这跟当代的发展多种经营，搞活经济，发家致富的改革开放政策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铁器的生产和流通起到了重要的经济推动作用。铁器的生产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也促进了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同时，铁器的流通也促进了物资的交流和贸易，加强了各地之间的联系。
到了西汉，南阳已经发展成了全国有名的六大都会之一，“商遍天下，富冠海内”。光武帝建武七年，杜诗迁任南阳太守。史料记载杜诗“造作水排，铸为农器，用力少，见功多，百姓便之。”李贤注曰:“冶铸者为排以吹炭，今激水以鼓之。”发明了用水力作为动力的鼓风机，极大地提高了冶铁效率和技术水平。冶铸工具的改进，特别是鼓风设施的改进，对于冶铸业发展具有巨大的意义。对当时的农业、手工业、水利、交通以及人们的物质生活产生了重要影响。把铁器从军事领域广泛应用于工农业生产，这是冶铸史上是划时代的转折。南阳冶铁业开始上升到冶铸业的主导地位，南阳的冶铸业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南阳建成的汉代冶铁基地和农具制造工场，使得这一时期的铁器农具数量和品种大为增多。制作了各种新型犁铧：如尖锋双翼犁铧、舌状梯形犁铧、开沟渠用的巨型犁铧，各种新型的镢以及新型的耙、镰、锄等。这些农具不但由生铁铸造的，而且有熟铁锻造的，还有用可锻铸铁、渗碳钢、炒钢等材质制造。
两汉时期，南阳冶铁在铸锻、柔化，渗碳、淬火工艺流程不断探索，使冶铁工艺技术持续提升。铁制农具已经在当时的使用金属材料中占主导地位。汉代铁质农具的种类较多，根据其用途可以分为翻耕农具铁犁、铁镢以及铁锸，播种农具耧车、耙，中耕农具铁铲、铁锄，整地农具铁耙以及收割农具镰刀、铚刀以及铡刀。这些生产工具的发明、创造、推广，对后世影响深远，并且一直沿用至二十世纪末，直至今天在偏僻乡村依旧能看到这样的铁制生产工具。
《汉书.食货志》记载汉武帝新辟南方17郡， 其财资和铁器等物品靠南阳和汉中铁官提供和调运，强大的生产能力，使南阳成为汉代外销铁器最多的郡。文物考古研究方面发现带有"阳二"铭文的铁工具在东南豫章郡(今江西清江)、右扶风(今陕西永春)均有发现。可见当时南阳不仅自身手工业、商业、农业发达，还为汉王朝开疆拓土，维护王朝统治提供了必要的保障。农业生产能力的提高，粮食的盈余，带来人口剧增，为南阳两千年来的农耕文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汉朝文景之治、光武中兴提供了重要保障。
南阳汉代冶铁技术的不断提高与发展推动了汉代南阳经济的繁荣。使汉代南阳成为兵器、工具、钱币制造的重要基地，而且代表了汉代冶炼工业的最高水平。
西汉中期各出铁郡国设铁官官营冶铸。汉武帝实行盐铁官营经济政策后，启用“市井之子孙”为吏：“齐之大胃盐”者东郭咸阳、“南阳大冶”铁商孔仅为大农示领盐铁事，又任用各地盐铁商人为吏，管理盐铁事务，从此“吏益多贾人矣”。这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用人制度改革，极大提高了广大手工业者和工商业者的创业热情，学而优则仕不再是入仕唯一途径。长期被视为不入流的手工业者、工商人士高调从政，对南阳乃至中国的影响直至今日。这种政商结合的结果，使得西汉末年形成了商人、官僚、地主三位一体的政治格局。
得手工业、冶铁业之利，又极大地推动了农业发展，商业也在此基础上活跃起来。经济的昌盛必然造就与促进政治、文化的繁荣。
南阳为东汉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的故乡，也是他起兵的发迹之地。刘秀登基后，擢升南阳为“南都”。东汉的南阳成了皇亲贵戚云集之地，宛城之内“王侯将相，第宅相望”。那时南阳的政治地位仅次于首都洛阳，如今日之上海，南阳从此有了“帝乡”“南都” 之美誉。当时南阳成为了一座超级大都市，人口就已经达到240万，是当时全国人口第一的城市。这是南阳历史上的最鼎盛的时期。
《剑桥中国史》中说：“汉光武帝刘秀起兵南阳建立东汉政权的胜利，实际上是南阳这个政治军事集团的胜利。”那么，为这个集团提供胜利的经济基础和保障又是如何形成的？这恐怕要得益于秦时“迁孔入宛”后兴起的以铁器冶铸这一先进手工业所带来一系列的社会变革。由于时代的局限性，社会繁荣昌盛的光环大多聚焦在帝王将相身上，制约了人们的思维与视野，对于先进铁器冶铸手工制造业引领生产力的作用认识极为有限。
南阳汉文化的繁荣不仅从史籍中可以发现，从文物考古资料中也得以实证。《盐铁论. 力耕篇》云:"宛、周、齐、鲁，商遍天下"。汉代画像石墓也是在此期兴起和流行，与当时的社会物质财富积累，生产力发展水平是相一致的。
经济发展，社会稳定，人口剧增，又推动汉代南阳城镇的繁荣。南阳境内存在众多的汉代城址和水利工程遗迹：王莽的新都城，阳城、安众城、博望城、冠军故城、乐乡古城、郦城等十余座汉代城址。唐河上下堰陂古水利工程、新野召父渠遗址、镇平严陵河水利遗迹、邓州六门堤等水利工程遗迹，莫不证明了南阳汉文化的繁荣。
经济、政治的发达成就了南阳汉代的灿烂文化。其经济学、天文学、医学、建筑、文学、乐舞、杂技、绘画、雕塑、陶塑等，在当时都独领风骚。一大批历史巨人从南阳走出来。法律学家张释之、汉王朝重臣左雄、朱穆等学者。南阳四圣中的科圣张衡、医圣张仲景、智圣诸葛亮都生活在东汉时期的南阳，这些都是世界级的文化巨人。他们也正是南阳汉文化精髓中最闪亮的星。
汉代南阳这些辉煌成就的取得与传播对中国汉文化产生深远影响，缔造了以“汉” 为荣耀的华夏民族，塑造了以“汉”为自豪的精神认同。
迁孔入宛的影响与意义
迁孔入宛，带来的先进冶铸技术在汉代南阳发展史上扮演着重要的推动作用，为南阳两汉的经济、社会和军事等方面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迁孔入宛促进了南阳古代文明的进步和发展，塑造了一个大气，包容，开放，充满活力的南阳，为创造中国古代文化第一个巅峰——一个强盛大气的汉王朝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同时也为南阳后辈留下了丰富的历史文化遗产和宝贵的物质精神财富。
迁孔入宛对现代南阳的启示
城市崛起的必然性和偶然性：
个人成功，城市崛起的必然结果，都会有许多触发的偶然事件。汉代南阳的繁荣有许多偶然的历史机遇，但最具驱动力的应该是迁孔入宛这件事。经过秦汉朝代更替的历史瞬间，当时的南阳就形成了一种开放包容、智慧勇敢的城市性格，加之工农商学士各界超强的美好向往，促成了汉代南阳崛起成为了历史的必然。
技术创新对城市发展的重要性：
南阳古代的冶铁铸造技术发展和应用，离不开冶铸技术的不断探索和创新。作为一种新的生产力释放出来的巨大动能，为秦汉时代的南阳崛起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谁抢占了高科技领域，谁就会处于不败之地。高新技术领域，在特定社会阶段新技术的突破足可以引发一场深刻的科技革命，甚或引发一场积极的社会变革。
制造业对城市发展的重要性：
制造业是工业之母，先进制造业是科学创新高地，是一个城市发展的强大支撑。当下的南阳需要先进制造业，需要重视制造业的发展，推动制造业由数量向质量转变、由制造向智造转变、向高效率和高附加值方向转变。
文化底蕴对城市的促进作用：
迁宛孔氏家族艰苦奋斗、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高瞻远瞩、互惠互利的经营理念，是他们成功的秘诀，仍然值得今日南阳借鉴、弘扬。由于古代等级制度和重农抑商的社会风气，迁孔入宛的历史贡献只是轻描淡写地记录在浩瀚的历史文字里。历史文化，是一个城市的品牌与灵魂，也是一种生产力，是一种综合持久的生产力。加强文化保护、开发、传承，对于南阳经济繁荣，社会发展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南阳的文旅产业最有可能释放极大的能量，南阳文旅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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