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看到“陟岵”二字,并不是在诗经里,而是在闻名天下的嵩山少林寺。在少林,无意间看到原来少林寺还曾有过另外一个名字,叫“陟岵寺”。
北周大象年间,一度因周武帝禁佛而被毁的少林寺得以重建,易名为陟岵寺。当时有惠远、洪遵等120个和尚,他们都称“菩萨僧”。直到隋文帝时,才将陟岵寺之名又恢复为少林寺。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取“陟岵”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接下来又要恢复少林这个名字。后来读了诗经,才恍然,原来这名字大有来头,“陟岵瞻望”呀,这名字寄托了多么深沉的内涵与意义啊,远比起“少林”这个名字,不知强多少倍。少林寺若不是因结缘唐太宗李世民,这个名字恐怕不见得会流传千载。史上还载,西魏文帝曾于长安造追远、陟岵、大乘等六座寺庙,“陟岵”之名又是其中之一。
“陟岵”就源自于魏风中的这首《陟岵》,其意就是登高思亲。
远望可以当归,长歌可以当哭。游踪不定、天涯漂泊的人们,一看到这个名字,怎么能不心动而神驰,直至于潸然泪下?
世间人情味哪里最深最浓?世间天伦乐何处最真最醇?一个字:家。放大一点是乡,再放大一点是国。
人的心,说起来大,大得不得了,大丈夫四海为家,处处为家处处家;人的心,说起来小,小得其实只如一只蜗牛背上的窝。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家其实就是那么一点点可以把心放下来的地方。不管四海为家也好,还是稻草一堆的狗窝也罢,算起来,还是那么一个精神家园。
《陟岵》,三千年前这首古老的诗歌,就开始诠释着人类登高思亲的永恒命题。
登上那高高的山岗,来把我的老父瞻望。似闻老父对我说:我的儿啊行役苦,不分早晚多艰辛,处处谨慎保身体,落叶归根莫滞留。
登上那高高的山岗,来把我的母亲瞻望。似闻慈母对我讲:我的儿啊苦行役,不分昼夜无安歇,留心保重好身体,归来莫把老娘抛。
登上那高高的山岗,来把我的兄弟瞻望。似闻兄弟对我喊:贤弟在外行役难,不分昼夜一样忙,小心身体多将息,归来防止死他乡。
诗经里面有许多这样的登高寄相思的诗篇,然而都没有这首诗这样令人怆然辛酸。很有意思的是,一个岵字,古人的解释就大不相同。毛传说,“山无草木曰岵”;三家诗中的鲁诗则说:“山多草木岵,山无草木峐。”韩诗则说:“有木无草曰岵,有草无木曰屺。”
其实,有无草木对于游子离人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了。他眼里有的只有家乡的一草一木,有的只是家人的一颦一笑。
不管家在何方,不管此身在何处,游子眼里早就刻满了一个个深深的“悔”字。
“花落三春莺带恨,菊开九月雁含愁。
山林多少幽闲趣,何必荣封万户侯?”
游子行役,不管是因公外出,还是独自奔波于生计,或者避难于他乡,都不得不忍受着断肠人在 苦辛,幻想着亲人们的音容笑貌,于是登高望远,遥寄亲情。诗以三章三叠的形式,将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兄弟挨个儿想到,情到深处,便产生多种幻境,苍茫的旷野,虽然望不尽天涯路断,却分明听到了亲人对自己的声声呼唤。一声声都那么真切,那么悲情。诗人将自己的思念,转化为家中父母弟兄对自己的思念,想象他们的念叨和说话,这便是三十六计中的“反客为主”,将兵法运用于诗艺,这样一种巧思,另见一番离人的思绪。还有哪一种境况比得过“惊觉此身己过往,不知何处是家乡”那样一种恐惧与茫然吗?无怪乎,乔松督要把这首诗称之为“千古羁旅行役诗之祖”了。
圣经上说:“他们若想念所离开的家乡,还有可以回去的机会。”古诗也说:“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只须一根芦管,家就在梦里。问题是怎么回去?回去怎么见家乡?怎么见爹娘?项羽不就是宁死也不回江东?
有的人有家但致死都未能回,杜甫死在洞庭湖中的一叶破帆中,李白死在离他家四川千里之外的安徽。有的人则真正成了“不知何处是家乡”了。惠施在魏国为相三十年,落魄之宋,回到他早年活动过的蒙泽,与庄子等人谈鱼说乐,惠施死后,后人至今都在争论他的家乡在哪里。还有的人因其一死,他的葬身之地反倒成了他的家乡,如楚国的三闾大夫屈原死在汩罗江,三湘父老都把他认做老乡了。
与这首诗中的游子相比,“少小离家老大回”,那是一种多么令人羡慕的幸福啊。“又逐春风到洛阳”,那是一个做了多少年的美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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