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你的名字

潘世流

 

那条山路，其实就是羊肠小道，现在应该树木成荫了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过山路，更不用说要走那条高山之上的路呢？然而她犹如十八岁初恋的情人一样蜿蜒在我的心里，历久弥新。

那是我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当年妈妈就是沿着这条高山之路远嫁到我现在的村里来的，村里的田地七零八落，近的在自家屋檐下，远的在别的村落，有的甚至要走上四五公里，那时我刚出生几个月，爸爸是村里的出纳，管管帐不用干重活，家里家外一般是妈妈操劳，全靠她挣工分来养家糊口。她身材矮小，性情泼辣，看到不顺眼不顺心的常常破口大骂，得理不饶人。

每年六月间，妈妈常常来回往返于那条山路上，那是因为村里有一处地要走经此路。六月是收米的季节，为了多挣些工分，天刚蒙蒙亮，妈妈就起床，背着我，挑上箩筐，走四五公里山路赶到玉米地，村里大部队来到时，妈妈已经剥得一担，挑上往回走了，村里工分按挑的斤数来记，多挑多得，妈妈肩上一百多斤玉米，背后还有十来斤的我。瘦小的妈妈咬着牙，一步一拖，实在走得很慢，犹如搬运食物的蚂蚁。几百米的山路怎么走也走不到头，山路有些陡峭，没有树荫，正午的阳光很毒，路上又渴又辣又饿，我急得哇哇大哭。

“小兔崽子，不要哭。”妈妈骂人脾气又来了。

“你哭，你再哭，我就丢你到荒山野外喂狼去。”我没有奶水吃，口干舌燥，自然哭得更厉害。妈妈急了，狠狠地拍打我的屁股。

“你不急想着吃，来，跟妈妈一块加油，翻过这道山岗，到家让你吃个够。”

荒山野岭，又是太阳当空，妈妈急得团团转，没有法子，只能耐着性子逗着我说话，都说孩子是妈妈心头肉，虽说我当时几个月不懂事，可经妈妈一说，不知怎的，我变乖了，不哭不闹，剩下的路，妈妈几乎走得很快，咬紧牙关，一鼓作气走到家。

山路崎岖，尽管难走，但妈妈外出劳动都喜欢背我在身后，瘦小的身影常常爬涉于阡陌之间山野之外，走到哪里就呼唤我的名字到哪里。说来奇怪，我一闹，妈妈就会轻轻地呼唤我的名字，听到呼唤，我就不哭也不闹了，妈妈劳动就有干劲。心有灵犀，因为我是妈妈的好孩子。

直到今天妈妈跟我说起这段往事时，还一直夸我是个孝子很听她的话。听到她的表扬，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怎的那么歹毒，妈妈挑担一百多斤，我还要贴在她身后，加重妈妈的负担不说，还哭闹。妈妈现在变老，可还是喜欢走山路，那条山路上，妈妈背着我挑担的瘦弱的身影一直走不出我的心里。

我家离外婆家远，妈妈平时很少带我们去，妈妈想外婆，就会带我们兄弟姐妹齐上阵，小的背篓，大的牵手，到外婆家，自然能吃上一餐大米饭，运气好的还可以吃上肉，但相比之下，我更难以忘记是走那段山路的情景：妈妈背着妹妹，走在后面。我走在前面，转过头来才发现妈妈手里还拿着一枝香，嘴里念念有词，于是我放慢脚步。

“芳芳，我们回家吧。”妈妈不是背着妹妹吗？为何还叫着妹妹的名字。

“芳芳，跟妈妈一起回家哦！”妈妈又再一次轻轻祈祷。

山路上，妈妈走得很慢，跟当年背我挑担一样稳重，呼叫妹妹的名字时，一手拿着香，一手轻轻拍着身后的妹妹，生怕她睡着醒不过来一样。见我回头看，叱呵着我。

“往前走，不准你回头看。”妈妈命令我。

“哦。”我回个身去，继续赶路。

“山路，石头多，走路要带眼睛。”妈妈提醒着。

“哦，我懂。”

“芳芳，走，我们跟哥哥回家吧。”我带路走在前，妈妈跟在后，反反复复念叨着妹妹。

我们走过那山路到家，妈妈郑重地将那支香插在家门口，放下妹妹喂奶，如释重负。

那次之后，每去外婆家回来的山路上，妈妈总叨念着弟妹们的名字，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多年后我才有机会问妈妈。

“小孩去外婆家，魂魄很容易被外家已故的祖先逗玩，若招不回，就生大病，严重就会病死。”妈妈说得很肯定，“我看见你们睡沉了，就得叫唤你们的名字，其实就是呼唤醒你们的魂魄。”

听完妈妈的话，我大吃一惊：心中有爱，才有呼唤，爱就是唤醒馄饨的魂魄。馄饨不通，是很需要开窍的，开窍的方法自然有很多，而妈妈则用最为神奇的一招：爱你就呼唤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