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编】：
今年一月末到二月初两周时间，我和十名伙伴前往菲律宾-马尼拉-纳沃塔斯贫民窟支教，在那个永远只有炎炎夏季的热带国家，遇到了许多善良淳朴热情的人们，他们是我一想起就心头一热的存在。
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一晃，回国已逾四月。七月的广州进入酷暑，让我常常想起，在菲律宾走在太阳底下见不到影子的那些天气。垃圾堆上的房子，伸手的孩子，躺着路边的流浪汉，你们还好吗。
想念那种超越国籍、信仰、地域、肤色、语言、风俗的情谊。菲律宾贫民窟的人们普遍无法使用英语正常沟通，但是我确信，那两周时间，很多人还是与我们十一人，心心相印。
学英语逾十五年了，他们都说，英语是唯一世界通用的语言，其实不是的，爱才是通行语。
在菲律宾开手机热点写过七篇杂记，其中《追寻贫民窟》一文第三部分，也提过本文小主人公Reyes，但是这篇文章，我想单单写给小姑娘。
Reyes，Ate Shine谢谢你给我的爱。
全文1906字，阅读时间约6分钟。
-01-
“What's your name？”我把碗放在桌子上，眯起眼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放下手中的筷子，把头习惯性地往前一探，颈部也随之往上微缩，锁骨窝凹得更深。她飞快瞥我一眼，嘴角也扬起来，轻声答道，“R****”，又捂住嘴扭头看向身旁的母亲。
R****，瑞耶斯？到底是怎么写呢？（菲律宾马尼拉纳沃塔斯本土语言是塔加洛语）
墙上贴了她的照片，小姑娘穿着深蓝色学位服，头戴帽檐有流苏垂下来的学位帽，手捧鲜花，对着镜头笑——菲律宾的小孩，不同于中国大学毕业才拍学业照，他们很喜欢在幼儿园、小学、中学的学期末拍类似的照片。
-02-
“瑞耶斯，you are a pretty girl; your little brother is a pretty boy too."——对待美好的人与事，我从未吝惜过由衷赞美。
（“你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你的弟弟也是个漂亮的小男孩。”）
小姑娘捂起嘴笑，连说好多声“Thank' you！”，脸上的红晕由脸颊氤氲到耳朵、脖子，左嘴角勾出小小的甜窝，眼睛是盛夏夜空里亮亮的星，睫毛是蜷曲的小刷子，鼻子像翘起的小辣椒，下巴是蛋筒尖尖的角。
菲律宾的小孩，个个都模样精致，像灰黑橡皮泥捏出的可爱小人。
-03-
这是我们的初见，我和搭档由Day Care中心的老师带着，每天去不同学生家里吃午饭，那天轮到她家。Reyes的弟弟是我支教的学生。
我问她几岁了，她又捂起嘴笑，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答，十岁。我呀呀呀地叫起来，十岁这么高，快一米六啦，同行的老师哈哈哈地笑起来，指指Reyes的妈妈：“Her mom is big！”（“她妈妈是个大块头！”）
我又问，你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我笑着，盯着她垂下的眼睛，语气轻松，心里却暗暗捏了一把汗。
坦白说，我害怕她的回答。很怕她关于未来的所有期许，都框定在海边的垃圾堆之外的那圈稍微好一点的房子里，沿袭母亲的老路：唔，希望嫁一个老实人，生一堆可爱但闹心的孩子，然后每餐都有肉吃。
-04-
我承认，在菲律宾的支教日子里，自己一直有点偏心——相对贫民窟的小男孩，我更关注，或者说，骨子里更同情贫民窟的小女孩。
我不是女权主义者，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女权主义，我只知道在家家户户基本都是七八个小孩、女孩初婚年龄13岁的贫民窟里，女孩子，是相对更无力更柔弱的存在。
那些坐在路边沙土里抠着泥巴、在垃圾堆里翻着垃圾、追着调皮的弟弟满巷子赤脚跑的十来岁的女孩子们，不久以后，可能就是她们母亲的翻版——蹲在狭窄巷子里，背上背着一个孩子，左手抱着一个孩子，右手奋力搓揉脚盆里肥皂泡的年轻妈妈。
不可否认，女儿、妻子、母亲，这可能是大多数女性，一生最重要也最难做的三个角色，但是，我总觉得，除了这些，女性首先要做的，是她自己，人格独立，思想自由，被这个社会认识时，首先是她自己本人，而不单单是某某某的女儿、太太，或者某某某的妈妈。
也不是说早婚不好，国情不同，不能比较，我只是觉得，这些女孩子，本来可以拥有不一样的人生，所有的可能性，似乎都埋藏在那不足十平米的海边垃圾堆上的棚户里了。
-05-
Reyes 低头想了很久，终于抬起头，又缩了脖子，说：“I want to work on the plane."（“我想在飞机上工作（做空姐）”）
空姐在马尼拉是极其优越的女性职业。我连忙鼓励外形条件那么好的她，只要努力学习，考上好学校，内外兼修，以后一定可以成为美丽优雅的空姐的。You can achieve more. （你可以实现更多的）
在她家就吃过那一顿饭，后来见面机会也少，偶尔会在教室门口看到放学后来接弟弟回家的她，看到我羞涩地笑：“Ate Shine”（Ate在塔加洛语里是“姐姐”的意思）
-07-
行程是很紧张的，遇到的人太多，我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到底怎么写。直到支教的最后一天，我和搭档刚从学生家里回来课室，当地老师把一张叠起来的纸条递给我，说，这是那个相当空姐的小姑娘要我转交给你的，她怕来不及了。
我赶忙打开，歪歪扭扭的英文，她在开头写Ate Shine, thank you a lot. 写了半页格子纸的信，语法错误、单词错误有很多，她还说希望我开心，回中国了也开心，顺带画上了许多小爱心。
我呜呜呜地叫起来，问搭档说，啊呀，这可怎么办，有没有纸笔呀？我要回封信。
后来我就站在纳沃塔斯路边的一家蛋糕店外，借了纸笔，倚在玻璃橱柜上写回信，勉励她相信自己，要她不用说谢谢，我什么也没做，随后把纸条叠起来，塞到装蛋糕的塑料袋里，交给老师。
-08-
那天下午，我们就要回马尼拉市当地PPF公益组织基地，太阳很大，我的心里却一片灰蒙，人与人的相遇，有多少阴差阳错后的永不再见？
我闷闷地往教室走，突然身后传来一声：“Ate Shine！”，我回头，Reyes扑到我怀里，手里提着蛋糕拿着我写给她的小纸条，那个总爱捂嘴笑的小姑娘，开始沉默地哭。
她跟我们回教室，在阁楼休息室，我们第一次坐下来，认真地说话。
-09-
我回国后，无法再用Facebook，Reyes下载了微信，辗转加到我，我们语音过一次，她才十岁，无法使用英语流利交谈，只好多次重复一句：Ate Shine, thank you.
她偶尔也会跟我留言，问我在做什么，然后说 Ate Shine, thank you.
我想起那天在她家，她和妈妈是如何殷勤的接待，给我们准备最好的饭菜，又拿出汽水，一再地为我们斟满。
想起她伏在桌前用她极少的词汇量，给我写的那封信，她把最好的祝福都给了我。
想起那次所有老师学生一起去动物公园，她怎样热情地为我夹菜，拿出自己家好吃的要我吃。
想起她在离别时流的泪……
-10-
那是我第一次出国，带着很多成见和戒备，去接触一个完全陌生的文化，我们才是入侵者，却被接纳，被当成家人，被当成不愿分别的朋友。
到底谁才应该说谢谢？
Reyes，不要说谢谢，Ate Shine 谢谢你给我的爱。我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关于你的故事，也希望未来会有精彩的续集，你才十岁，未来都有可能。
世界大，生命长，感谢你曾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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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文章均写于马尼拉纳沃塔斯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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