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转过老家屋后的那座石桥，抬头一看，嗬，一片青蓝色淡淡的炊烟浮在山坳间。人家的房屋就像从云雾里钻出来的一样，只伸出顶端部分。就像一幅画，我被这一个景象给迷住了。——这样的景象，至少已经二十多年都没再见到过了。
这样的景象，在四十多年前的老家这里，是最平常不过的景色呢。那个时候天好蓝，云好淡；山好青，水好绿。特别是在秋高气爽空气澄澈的时候，时近黄昏，我就喜欢站在郑家梁上朝西南方向往去。我们白杨泉十多户人家呈西南东北斜势过去，站成安静的一排。这个时间点儿，正是家家烧火做饭的时候，袅袅炊烟从房脊上冒出来，是透明的一条一条纱巾。它们袅娜多姿，然后在半空中汇合起来，好像商量了一下子似的，手拉手地横抻起来。于是，人家房顶上空的半腰部分，就像系上了一条丝巾儿。它在那里悠悠地飘动浮游，真真的是一个仙境。
那个时候流行一首歌《又见炊烟》，邓丽君演唱的，我特别喜欢。它的歌词是台湾著名词作家庄奴写的，很有诗意。我甚至以为他就是为老家这里的炊烟而写的呢。“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我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很美丽，我心里只有你……”
每当看着老家的炊烟的时候，我的心底里总会涌出这首歌来。
老家这里的炊烟不像大漠里的炊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没到过大漠，没见过大漠炊烟的真面目，所能了解到的就是从这诗句里能想象到的景象。我眼里的老家炊烟，就像一个挥着水袖翩翩起舞的少女，踩着云彩，在空中曼舞，不断地变化着姿态，还变换着形体——一忽儿是细细的一条线左右摇摆，一忽儿又成了淡淡的一片，轻轻浮动。看着看着，我直想像鸟一样飞过去，游在这中间呢。
老家一直以来都是烧的柴禾，无论做饭，还是烧炕。炊烟纯净，透明，而且，闻起来似乎还有一种山间柴禾特有的芳香。等到后来有了煤炭的时候，炊烟里面就夹杂了一股子煤炭余味儿了。
那个年代像现在这样的快要冬至的时候，我们放学后的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是提着竹笼，或者背着背笼去山坡上拢柴禾。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树叶都干透了，我们拢一背笼带回家烧烤。烧火做饭要的干树枝这样的硬柴。很多枯树枝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我们收集起来捆成一捆儿，扛回家剁成一尺多长的短节节儿。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爬到山坡上挖死树的根，或者路边的大树墩子，这些拉回家放在院子里破成柴禾。勤快的人家，这样的硬柴会给整齐地摞在后屋檐下，有的要堆到跟窗台一样高。还有些人家的硬柴堆山墙根下，路过的人看了羡慕得眼睛发直。最有意思的是，有些人家嫁女子的时候，要让媒人代自己看看男方家的粮食席包大不大，瞅瞅男方家硬柴摞子高不高。硬柴堆子高的人家，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是这户人家勤快，会过日子，善于积攒。二个是这户人家家底儿不会太差，锅底儿火旺，说明吃喝不愁。那么，这样的人家就可以叫自家的女子放心嫁过去，绝不会吃苦挨饿受罪的。
冬天的黄昏时分，烧烤一般是娃娃们的事情。很多时候用晒得干得通透的玉米杆，整捆儿往炕洞门子里塞，好叫夜里土炕热火。有些时候，还要塞几根儿硬柴棒棒，好让热气一直能耐到天亮。干树叶子易于点燃，做饭烧炕的时候，都用来引火。熬稀饭的时候，树叶子烧的文火比较合适，稀饭不会焦糊，味道很油很香。
不知道有谁可曾在大年三十半午的时候留意过老家人家屋顶上的炊烟？家家都在烧火蒸包子，那个时候的炊烟就像一片浮动的变幻不定的海。它们在人家屋顶上游啊游的，逐渐分散，跟天上的云混为一体。下面呢，又有源源不断的炊烟升起来，接上去。那些炊烟里，有新年的喜庆气息，也有包子和肉的香味儿。
今天距离冬至还有四天，村子里很安静。落了叶的果园清静落寞了许多，田野里好像忽然瘦了似的。收了庄稼的地里，清爽了许多。新翻的泥土，像层层的小波浪。
我沿着小路朝西边沟坎上去。走过一片浓密的白柯树林的时候，很多麻雀聚集在常青的密叶间，叽叽喳喳的碎语着。它们好像在热闹地商量什么问题，然后忽而一下子扑棱棱飞起来，钻入炊烟之中，像剑一样把炊烟织成的布扯成了一缕一缕的，这“布”然后又很快缝合起来。
我有时候也坐在西边那道坡上，看着炊烟发呆。后来呢，大概过了四五年的样子，我再抬头看着东边很远处的时候，就看到了余下电厂的大烟囱，总有浓浓的白烟升到天空中，稠稠的不见散去。我就很向往那么样的远方，但是我直觉感觉到它们跟我们老家的炊烟是完全不同的，它的味道一定不好闻，带着一股子刺鼻的污染空气的味道。于是呢，就觉得老家的炊烟可爱多了。
老家的路，再走的时候就走进了回忆，今天特别是关于炊烟的回忆。山坡上的风很硬很冷，想方设法地往衣缝里钻。虽然很冷，我居然很被这份炊烟陶醉，还给激动得不行。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这梦就成了一首诗：
才过石桥头，又见炊烟起。
日暮山风硬，林幽鸟声密。
隔梁人语响，两两耕罢归。
岁闲人不闲，农事紧相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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