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我分配到黑牛镇中学，是改革开放不久的事，大学刚刚毕业，年轻，好玩。班级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有好多，有几个与自己年龄相差也就一两岁，如果现在，很可能与学生恋爱上了，当然这种情况虽然不允许，但发生的情况看还是有的。
        每天把课一备好，就和学生们一起去组织体育运动，甚至鼓动学生春游、爬山、野炊。校长看到我这样风风火火，一头恼火，经常说：“小王老师，你能静下来好好备课不。跟你同样教语文的巩老师，每天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备课、改作业，设计板书。你能学学他不？”
我看过胡老师的备课笔记本，也听过他的公开课。他非常认真，将教学大纲上的内容一字不漏地抄写在备课本上，教案书写公正，文字书写规范，这倒是值得我学习的。他写的也是详案。诸如：教学目的、教学指导思想、教学重点、教学难点。教学手段：教学用具、教学准备、教学过程、板书设计等等，一样不少。我总觉得太夸张，太繁琐。他用尺子把板书画出来，无非是将教案中的几个环节用表格的形式在黑板上画出来，很规则，但也枉然，形式的东西多，又好看，教案评比容易拿奖。
      实事求是地说，我不喜欢抄大纲，也不喜欢那种方方正正的板书，特别是那种详案中的繁文缛节和又劳神的无用环节。我每周作文课时还叫学生去黑牛镇转悠，或到学校周边去看农民收割，找所谓的素材。学校的老教师和领导对我的方法非常恼火，走路都恶狠狠地瞪着我，甚至他们看到我，有时悄悄的指指自己的脑袋，大约怀疑我大脑不好或者进水了。
       校长找到我，耐心地开导说：“你要好好跟这些老教师学习。”
       我辩解说：“该学习的我会学习的，目的只有一个，学生要喜欢，学生要弄懂。”
       校长明显有些不高兴：“你的意思是其它老师上的不如你上的精彩？”我没有回答，校长明显感到我的不予回答对于他尊严的挫败。
      把眼镜向上推了推，他突然说：“这样，哪天全校来个比试。”也就是说的讲课竞赛，他接着又问：“你看行不行。”
     我说：“这是学校安排的事，也不是我想比就能比的，还不是领导说了算。”这显然是挑衅，算是答应了校长提议的竞赛。
       我想：输了，反正他们本来就认为我的教学方式不对，赢了算走运。
       果然，通知第二天出来了，下周开展全校语文课堂擂台竞赛，所有语文教师都要报名参加。大家跃跃欲试，在截止日前一天，我还没有报名，教导处催了几次。那几天我正在组织学生开展“读书无用”大讨论呢，教室里大家争论得不可开交，把学生的各种观点进行交流。当时开放不久，一些成绩不好的学生当了大款，一些成绩好的却在单位当个小科员。成绩差的出门跑生意，回来牛皮哄哄，同学们思想有些散乱。针对这个现象，我就在所教班级学生中组织开展了大讨论，效果也还不错，纠正了学生的思想偏差，也提高了写作议论文的水平。
       得到这个竞赛消息，也并不觉得惊讶，校长明显想挫我的锐气。这个招数是我明白的。
     校长为了实现打击我的锐气，把我和胡教师放在一组，而且是连下来的两节课。就是说他一上完，接着我上，这样好进行对比，有可看性和说服力。
      这算是宣战，这个时候只能被迫应战，好在年青，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找来与这节课相关的资料，那时只有幻灯，没有投影仪和电脑，只能手工画幻灯片。晚上就开始捣鼓。

        终于竞赛的周五到了。

      之所以放在周五，那时还不实行双休，周六还上半天课，周五许多教师没有课，因此参加听课的教师比较多。这是一个精心安排，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按我自己的思路进行吧。
       与我一年分配来的小朱跑来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胡老师准备得十分充分，我看了他的备课笔记本，还有设计的板书就像画的一样哎。昨天胡老师已经在自己班级里将这篇课文上了一遍。你要当心哟。”

      我笑笑：“没关系，管他呢，向老同志学习。平时我怎么上，今天我还是怎么上，暴露问题更好改正呢。”
       听说胡老师上示范课，藉此让青年教师知道什么是经典，可能还要治治如我之流不按常规上课的愣头青，来听课的老师密密麻麻。记得竞赛那天，教室后面加了三排凳子，大约还请来了乡里的文教助理。
      胡老师穿得格格正正，毕恭毕敬，打着红色的领带。由于他背驼，领带悬空在面前，我向来就怕打领带，总觉得勒得慌。上课开始，胡老师一本正经而严肃地站在教室门口，背挺不起来，就把脖子昂在后面，仰面朝天，很有仪式感的样子，铃声一响，他正好一步跨进来。班长高声喊：“起立”，本来前倾的胡老师，朝前迈上一步，深深地鞠上一躬，我立即看到他那隆起的后背。然后他立起来，柔声地说：“请坐下”，那声调与他的模样有些不搭，接着他转身走向讲台。
       然后就开始了他精彩的教学。这堂课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他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于是让第一组开始朗读第一段，第二组第二段，依次类推。再第一排开始到最后一排朗读。看看时间快到下课了，我都有些焦急，其它老师都在那里寂寞地听学生朗读。胡老师自己也觉得有些寂寞，在教室里从左走到右，从前直到后。又乘学生朗读时，把一个工工整整的课文结构框架画在黑板上。
       快要下课了，他停止了让学生朗读，他的板书也画好了。他说：“根据大家的朗读，文章大意应该清楚了，也就是“现”了。现在我把第一段的段落大意说一下，大家看黑板。”这样他就自己臆想“义”自己“现”了，牛逼！

      接着快速说第二段，依次类推。说完最后一段的段落大意，正好下课铃响。还没有布置作业，他往讲台上一站，大声说：“下课。”气势有些斩钉截铁，威势磅礴。班长一声“起立”，大家一哄而散，冲出教室。我看着黑板上规规矩矩的表格式的板书，听了一节学生的朗读课，我也没有听出什么名堂，更没有看出板书与他的讲课有什么关系，学生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文章“现”出来的“义”。
       校长和文教助理及其它老师一起走出教室，对胡老师的严谨教态和表格式的几乎与印刷体出来的板书啧啧称赞：“好，漂亮。”走在前面的青年老师也窃窃私语：“这就是经典吗？”
       下节课轮到我，自然按照我平时的模样开始。“同学们预习了吗？”
      “预习了。”
      “请哪个同学把这篇文章的内容用自己的表达方式讲给大家听听。”纷纷举手。
      “好，李书文来复述一下课文的内容。”
       于是那个班级的调皮蛋，开始复述。虽然结结巴巴的有些遗漏，但还勉强过关，说明他还是预习了的，不然，不会复述得这样圆滚。我请学生们找出本文重点写了什么景物，哪些词能够看出来；这些景物中作者有着怎样的感情，也找出关键词。这些词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情绪，依然找出这些词。大家叽叽喳喳，有的叫这个词，有的喊还有那个词，我根据他们的找寻，一一随意写在黑板上，当然我心里知道应该写在哪个位置。于是作者的一条游踪线索出来了，在这些景物中感情的经历也列出来了。直到再也找不出来，我用粉笔画一根线把所有的游踪和心理过程一连，板书就成了，虽然没有胡老师那样工整，但脉络分明，思路清晰。
      其实，我知道：把课文一段一段地肢解，这是教授语文的大忌，把全文放在一起考虑，这是一名语文老师基本的功底。我瞄了一下讲台上的手表，还有十几分钟，我把头天在文印室印好的作业本大小的练习题发给同学，学生可以相互讨论，交头接耳。结束时，我让同学交流了一下答案，全部当场做好了，等于把刚刚课堂上讲的内容全部通过小测试方式总结了一下。刚一结束！正好铃声响了。
        下课后，我走在后面，和几个同学进行了交流。看得出效果还行，没有那样严肃和中规中矩，学生参与讨论和几道小题目对于巩固知识也非常及时。我感觉本课时的教学目的应基本实现了。
       几天后，课堂擂台赛评比结果出来，胡老师第一。年青老师纷纷不平，我说算了，胡老师的确比我们强。为了虔诚地向老教师学习，我经常走进胡教师课堂，看看他在没有准备情况下到底如何上课。他总是在学生没有通篇熟悉课文时，就开始把课文从第一段开始解读，全部割裂了段落之的间联系，学生最后对整个篇幅的各段落之间的关联不知所云。每段的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写作特点、艺术特色，搞得太高大上，也太抽象，对于中学阶段的学生来说，有些空洞而不着天际。
      我反正让学生自己讲或复述课文，因为把通篇内容搞清了，说明他把文义搞清了。我想文义学生都搞清了，里面的字词就迎刃而解了。堂课的重点就放在最后，用一小张纸让学生当场做完测试和巩固。
      什么师傅带出什么徒弟，我教出的学生活泼，好动，不拘泥，肯动脑筋。用校长和胡老师们的话说：“你这样放纵学生是危险的，你这样是要被淘汰的。”他们还说我出的试题有些怪，胡老师们是在省市下发的辅导册里选的试题，固然规范严谨，但有些过时陈旧，不与学生实际相关联。因为这个我的另类，我还差点被调到一个村里的联办中学去了。
       后来也进行过多次课堂擂台赛，我只赢过一次。那次是市里组织的专家来听课，校长说就此请市里下来的专家对这次听课进行一下评判，也算是一次竞赛吧。不知道哪个专家大脑错了一根筋，把我评成了第一。他们的观点是“新颖、活泼，体现了课堂以学生为主体的原则，调动了学生主动性，把握了文章内容的整体性，当堂课结束时的测试效果好。”
        他们走后，校长和老教师们说：“专家也不怎么的。”我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