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工作，吃力不讨好。
如果喜欢孩子们，此项工作一定很有趣。把班主任工作当作谋生手段，则一定是一件痛苦的事。
当班主任，真的，表面说起来痛苦，我其实是装的，内心却一直是偷着乐的，因为我是喜欢学生的。
我当班主任时，每个月的班主任费是7元，尽管很低，我就当没有，心里就快活很多。只觉得多一个和学生一起玩的渠道就已经很满足，况且是高中学生。
学生都怕我，主要我白眼珠多，黑眼珠少之故。但又都喜欢我，就像他们手上的一只球，喜欢我，又拍打我。那主要还是因为我是一个贪玩的人，也是一个把学习和生活完全分开的人，同时又是一个与他们年龄相差不大的人。
班上的学习、生活纪律必须严格遵守，一到下课时间，我和他们又是朋友，我也想玩。那时年轻，自己也贪玩，一到下课就拉着学生一起去操场玩，组织各项体育活动，我自己也参与其中。尤其是第四节课外活动课，我坚决反对学生坐在教室里，甚至阻止其他老师占课，将学生请出教室，也因此得罪不少老师。但爱的方式可以不同，我内心是理解的。干什么都可以，就不允许坐在那里做作业，至于你拿着书走出教室，到学校后面的操场或学校前面的小竹林或学校西边的葡萄园，坐在那里放松一下，那是你的事，但坐在教室做作业就不允许。
因此，学校的校长我学生时代的老师和教务处也认为我自由散漫，甚至认为我会带坏学生，但我依然我行我素。那时流行搞手抄报、校园文学社、学生足球队、武术队等等，当然对于那时的校园，这些的确有些超前，我也因此多次被校长叫进校长室。我这个班主任，校长和教务主任一直不放心的，甚至同事也指指点点，因为完全与他们不在一个轨道。对待学生的方式截然不同，从现在升学率优先的观点看，当然我是一个不合格的班主任。
直到离开学校，才从其他渠道了解到，现代教学本来就应该这样，我当初的模式还到处推广。可谁又能看到未来呢。
正因为如此，我更赢得学生的喜欢，当然，都是同龄人也是一个主要原因。当他们知道高考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也许他们会替社会和家长反对我的，好在当他们懂的时候，我已经逃离了学校，好在他们成绩并不差。
班主任工作是良心工作，细、实是基础，感情是根本。我每天一早天不亮就起床，先是自己跑到大约有五里路的廻峰山烈士墓那里锻炼。只有那个平台有水泥地，平坦光洁适合运动。一个小时之后再跑五里山路，回来把饭烧好，头天的衣服洗好，（注：男性老师和医生都是家务活的好手）天才有一点点发白。再到操场上，一面放松地慢跑一会，一面等待早操课的到来。
校园每天最早出现的，天不亮操场就有一个人在那里转悠，一明一灭，那是体育老师陈正喜正在吸烟。他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行伍出身，我俩切磋一会武术，聊一会学生。在我印象里，他从我当学生起就是一老头，佝偻着背，胸前永远挂着一只哨子。直到我工作后，他还是一老头，去世那年还是一个老头。他似乎永远那个样子，冻在那里，敬业乐观豁达，后来也就停留在那里没有再老过，只至去世。
每天早上，天还没有亮，他从五六里外的家里赶到学校，立在操场上抽烟。早操时间一到，陈老师就鼓着腮帮，使劲吹响哨子，整个校园在他的刺耳哨声中惊醒。我就到班级男生宿舍喊魂似地挨个喊男生们起床。看看有没有睡懒觉的，或生病的。当检查他们全部起来后，我就到操场边的双杠那里玩一会单双杠。等待陈老师带领他们跑完几圈，我就回家，吃饭送孩子，准备一天的课程。
因此，每天学生们看到我的第一眼，一定是在宿舍门口，接着在操场，一天的生活学习就此正式开始。
吃过早饭，我老早就候在教室，坐在最后一排，对待学生的到来，开始新的一天，甚至没有人能发现我的存在。住宿生基本是按时到班级，因为开饭时间是规定的，而通宿生却有早早就到校的。我就呆在教室，直至每个学生到校，早读正式开始，值班老师进来，我才离开。
我住校，一间半房子，里面一间是房间，外面半间是厨房，之间并不密闭，被子蚊帐上面被熏了一层厚厚的油腻。我不喜欢打牌，那时打80分，打双扣。晚自习时，我就像幽灵一样在校园里转悠。在安静的教室里，或坐在那里，或在里面走走，看看学生有没有到齐，或回答几个关于语文的题目。有时就在教室外面看看有没有学生看课外书的，有没有在说闲的，有没有做其它事情的。
学生经常猛地看到我站在教室外，都吃一惊。要么正在桌子下面玩什么，被我发现吓一跳，要么在看书，猛抬头看到我，突然像看到鬼似的吓一跳。那时我只有一双皮鞋，开会才穿。整天就一双白色球鞋，进出无声无息。有时直至学生身边，他们都没有感觉，他们说我就像鬼一样。
晚自习结束，男生们就开始打趣，或打嘴巴官司，有几个学生，特别活跃。他们有时说的话题非常有趣，甚至能帮我打开教学工作的思路。如果撇开成绩，真的，他们是多么的可爱哟，我经常这样想。如果不过分，一般不介入，有时时间太晚，我会咳嗽一声，或第二天把他们谈话内容在班级里复述一遍，同学大惊，不知道我已经听了墙根，搞得他们互相猜忌，好像谁告密了。
班主任就是要了解学生，关心学生，哪个成绩上升了，哪个突然下降了。有无生病的，都要摸清情况，及时介入。最近哪个有情绪起伏，哪个最近又有生活困难。
那时检查不严，开学初我常常多领几套书给家庭条件不好的学生。周日到宿舍和教室看看谁没有回去拿钱取菜，一般是那些回去也不能拿到生活费的。我和妻有时送些菜去，虽然不起多大作用，菜的质量也不高，因为我本来条件也不好，几个月才拿一次工资，有时还是国库券。妻还是弄好，要我送去。所以，学生们在我尔今年迈之时，还念叨这些，也令我很是惭愧，一盆腌菜其实也不值得记得这么长久的。
那时我也家访，骑自行车，路难走，晚上没有路灯，拿把手电，电珠经常炸，只好摸黑。去了把情况汇报一下就赶回来，不吃饭的。家长尽管客气，也不强留，因为他们条件都不多好。况且劳动辛苦一天，哪里有时间陪我，我一般说完就走。
教书十二年，总共吃过学生几次饭，收过学生家长几次东西，现在还历历在目。能说出当时吃的什么，拿的什么，哪几个人去的，足见吃家长饭的次数之少。
班主任是辛苦的，每天几乎所有时间泡在班级里，因为在家也没有事。也是清贫的，每个月就7块钱。那时也没有有偿家教，也没有推销教辅材料拿回扣的，更没有家委会，与之勾连收费要红包的。但是快乐的，我有一帮学生，是学生也是朋友。他们和我一起玩，一起出主意，一起讨论问题。
我曾经不经意地对一个学生说，你长大了一定有出息，结果近40年后的他还记得这话，实在令我没有想到。那天他从杭州回来，带了几条好烟来，说看不得我抽红塔山。在此声明，与之无服务关系，外地学生。有几个单亲家庭学生，在最困难的时候，我喊他们到家里，我和妻一起安慰他。偷偷的背着总务处免了他们学费和课本费，还给他们炒点菜带到宿舍，他们至今还念念不忘。尽管我离开教师队伍已经三十多年，但他们还经常和我联系，问候一下。妻也说这个孩子不容易，怎么老记得这个事。
许多年过去了，尽管换了几个工作，我能做梦想起的，还是那些清纯的脸，无瑕的笑容和操场流动的影子。经常在眼前晃动的，是那些上课前看到我就飞样地往教室里钻以及下课后一起冲到操场的身影。我站在教室门口，那些从球场依依不舍回到课堂的孩子，就像小偷一样，一溜烟从后门溜到座位上，其实我是在故意等着他们。当然还有备课不足或班级成绩垫底常常被急醒了的。
学校有葡萄园，有西红柿，有鱼塘和无花果。学生们经常禁不住诱惑，晚自习后偷偷摸摸的闯进地里，不管熟不熟，采几个充饥。学生不像现在有牛奶有零食，晚自习结束还加餐，他们都困难，一坛腌菜吃得发霉。几次管理人员找到我，投诉我的学生偷他们西红柿无花果的。我不管他们偷没偷，先否认再说，甚至和管理人员吵起来。他们甚至拿出我学生遗落在现场有姓名的书包，我强词夺理，“牵牛拔桩的也会发生的啊”。直到最近，学生回来看我，告诉我，的确是他们偷的！我大骂：你们这些活闹鬼！大家一起笑。
想到这些，有时更多的高兴冲淡了后来工作中的沮丧和灰色。那可是让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一段经历，也是我一生不能复制，也能让我再次年轻的记忆。不过孩子们也没有因我的年轻放任而耽误他们的青春，也没有因为我的护犊子而颓败。
他们年轻，活泼，有创造力，有闯劲，事业有成，看到他们，我心甚慰。祝那些正在奋斗的我曾经的学生事业有成，人生幸福，这也算对那段岁月的回忆以及可能耽误他们学业的歉意吧。
毕竟那时我们都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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