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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奕辰:千秋剧迹,偏证红泥——说书画收藏印
千秋剧迹,偏证红泥
                                           ——说书画收藏印
张奕辰:
 
  “念物稀之为贵,思厥爱之允臧,凡先民手泽之所留,皆民族精神之所寄。” (叶恭绰语)古往今来,凡收藏鉴赏家,无不好古敏求,大都喜欢在他们收藏或鉴赏的书画作品上钤几方古雅精致的收藏印,红泥留影,朱墨灿然,表示这些文人雅士收藏尚美、鉴定之精,“作者与藏家殆亦皆以是为信据。故物之真赝,时之先后,胥可凭以判断焉。”(叶恭绰《明清画家印鉴序》)。诚谓“天壤之间,欣快之事,宁有逾于此者耶”。

<一>

  一般认为,由实用印章到篆刻艺术的转变最初是由印章参与书画鉴赏开始的,而收藏印的最早使用似难详考,世人多以梁徐僧权、唐张彦远的收藏印为滥觞。单就书画收藏印,就更难查其始端了。就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来看,自唐代起甚至还要更早一些的时候,印章已较多地用于书画收藏鉴赏。如唐太宗的“贞观”连珠印、唐玄宗的“开元印”,又有“集贤之印”、“秘阁之印”、“翰林之印”、“弘文之印”、“元和之印”等等。除这类官印外,私家收藏印记则有徐浩用“会稽”印、窦蒙用“窦蒙审定”印、徐峤用“东海”印、李造用“陶安”印、张怀兄弟用“张氏永保”印、钟绍京用“书印”、王涯用“永存珍秘”印等等,皆为“识鉴宝玩之家印记”。

  五代、两宋以降,收藏、鉴赏书画远较前代活跃,士大夫阶层对书画艺术的讲求已成为普遍风气。所谓“上有所好,则下必有甚焉”。凡书画、古籍、碑帖、善本多见藏家印记,无论公家还是私家,均有专门的鉴赏、收藏印章。如南唐有“建业文房之印”、“内合同”印等;宋徽宗赵佶有“政和”、“宣和”年号连珠印、“内府图书之印”朱文大玺等,宋高宗有“稀世藏”、“绍兴”、“睿思东阁”、“内府图书”、“机暇清赏”等,金章宗有“明昌”、“明昌宝玩”、“御府宝绘”、“内殿珍玩”、“明昌御览”等。这些都是内府官印。私家收藏印章,则如苏耆、苏舜钦的“佩六相印之裔”、“四代相印”、“武乡之记”等印,蔡京的“蔡京珍玩”印,贾似道的“魏国公”、“秋壑珍玩”、“悦生”等印,王诜的“晋卿珍玩”印……。米芾的书画鉴赏能力尤为精湛,为当时同辈中的翘楚,他在《书史》中记录了许多鉴藏印。此外,他还论及治印与用印的问题,如“印文须细,圈须与文等”,并在《画史》中提到:“近三馆秘阁之印,文虽细,圈乃粗如半指,亦印损书画也。王诜见余家印记,与唐印相似,姑尽换了作细圈,仍皆求余作篆。”凡是经过米芾收藏过的法书名画,上面都钤有他的印记。如故宫所藏褚摹《兰亭》,米氏一处连钤七印。

  进入元、明以后,因印章材质的变化而发展为文人都能涉足的领域。文人因而对于印章的兴趣表现得更为浓厚,他们将印章用于书画鉴赏,并将印章创作推向一种精巧、细致的模式。如赵孟\的“松雪斋”、“天水郡图书印”、“赵孟\印”、“赵氏子昂”、“水晶宫道人”等印。明代收藏家项元汴的收藏印多达二百余方,常见的有“项元汴氏审定真迹”、“项子京家珍藏”、“子京父印”、“墨林”、“天籁阁”、“项墨林父秘笈之印”、“项墨林鉴赏章”、“项叔子”、“香岩居士”等等,洵可谓极尽考究之能事。清代著名书画收藏家梁清标所鉴赏的作品上有“蕉林居士”、“蕉林书屋”、“苍岩子梁清标玉立氏印章”、“河北棠村”、“河北梁清标鉴定印”等印记。同时代的高江村鉴别虽不精湛,然所收多剧迹,其印记有“士奇私印”、“简静斋”、“高士奇图书记”、“高氏江村草堂珍藏书画之印”等。另一位大收藏家安岐“精鉴赏,凡d李项氏、河南卞氏、真定梁氏所蓄古迹,均倾赀收藏。图书名绘,甲于三辅。”其常用的鉴藏印有“安仪周家珍藏”、“安岐之印”、“麓村”、“仪周珍藏”、“仪周鉴赏”、“安仪周书画之章”等,均是我们所熟悉的。另外,明、清时期的一些收藏家如朱h、沐U、华夏、文征明和文彭、文嘉父子,耿昭忠、耿嘉祚父子,以及陈定、孙承泽、曹溶、宋巍⑩亲王胤祥、缪日藻、谢希曾、吴荣光、毕泷、毕沅等,他们的印章钤在书画上亦较多。这些收藏家大多眼力较高,对于用印较为讲究,钤盖的位置也较为妥当,所以,作品经他们之手加钤印章之后,一般都能为作品锦上添花,亦可以作为鉴定的凭证。如《上虞帖》就是南唐的二方“内合同”印、“集贤院御书印”、宋徽宗的金题朱印、“晋国奎章”、“晋府书画之印”等五印,“韩逢禧”等两印及“梁清标”等骑缝印,表明其流传有绪,确定其历史地位和价值的。(见谢稚柳《鉴余杂稿》)故现代学者潘景郑先生云:“举凡法书名画,得藏家寓目审定者,加盖印记,留珍袭之证信于后世,故印之为用更不可废矣。”

  值得注意的是,收藏鉴赏印在钤用时,应从各方面加以注意,如形制、内容、位置、印泥、手法等均须用心揣磨,瘅尽心力,务求精到。每见古代珍贵的字画,被一些自命风雅、好古而不识古者胡乱题跋、乱钤印章,使原作或局促窒息,或喧宾夺主而不堪入目。乾隆皇帝弘历与南宋权相韩麟欣嗨疲同属好事者流,其于书画的兴趣相当浓厚,占有欲亦特别强烈。在他统治的六十年里,全国传世的名迹基本上都进入内库,并进行鉴别整理。乾隆的收藏印也非常之多,达几十方,常用的有三玺、五玺、七玺。逊位后,又喜欢在书画上添钤“太上皇帝”、“古稀天子之宝”、“八徵耄耋之宝”等大玺。由于考据轻率,鉴别未精,往往真伪颠倒而贻笑大方。据传:“乾隆得了一卷仿得很不像样的黄子久《富春山居图》,作了许多诗、题了若干次,后来得到真本,不好转还了,便命梁诗正在真本上题说它是伪本。”(见启功《书画鉴定三议》)上博《晋唐宋元书画国宝展》中的元钱选《浮玉山居图》卷,所钤收藏、鉴赏印多达三百余方,其中引首、隔水及跋尾处达二百六十多方,而乾隆在该画身跋诗外,还钤上“古稀天子”、“乾隆御览之宝”、“石渠宝笈”、“三稀堂精鉴玺”、“宜子孙”、“乾隆宸翰”等十方印,其兴之所至,一味地钤盖,且所钤位置多有失当之处,以至严重地破坏了画面的整体效果。古今法书名画,经他的题跋钤印,实属一劫。由此可见,题跋钤印是一门严谨且高深的学问,须十分地审慎,而不宜草率,致污损文物。诚如徐建融先生所指出的:“庸手是无法措手其间的。”

<二>

  “大抵唐、宋诸印篆法稍疏,元、明以后渐求工致。鉴藏印的发展过程,大有'后来居上’的倾向”。(沙孟海《印学史》)明、清以后,篆刻艺术一直是蓬勃发展,艺术水平总体呈上升势头。大量金石文字的出土,使印人见识益广,艺乃猛进,名家迭出,流派繁多,真正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局面,印人们在方寸之间畅神、悦性,尽其所能,得其所乐。而大批知识精英的参与,极大地提升了篆刻的品位。故褚德彝有言:“无论读书习字,总觉后不如今,惟独治印愈后愈精。”在特定的空间里,的是确论。事实上,印章已成为书画作品的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份,书画家、收藏家逐步对印章有了更高的审美企求,钤印已不能仅仅作为附属内容,而要求它能与书画作品的艺术表现力融洽、协调、互生完美的意境。

  书画收藏印之制,古并无定格,历代有以姓名别号、室名斋馆、生年行第、乡里籍贯等为印记内容的,大多是根据个人的情趣而定。例如,文征明曾自诩“吾之书屋多于印上起造”。一般书画收藏印常在姓名字号下缀以“欢喜”、“眼福”、“过眼”、“拜观”、“收藏”、“鉴赏”、“清玩”、“审定”、“秘笈”等字样。此外,还有一些闲章,表明收藏者的收藏之苦、乐及品操、志趣,同时在内容上极大地丰富了收藏印的变化,晖映周旋,引人入胜,而余味无穷。例如,项元汴的“寄傲”、“会心处”、“从吾所好”、“神游心赏”、“游方之外”等等,梁清标的“观其大略”、“无垢”、“净心抱冰雪”等等,高士奇的“别是闲滋味”、“真知此中之妙”、“不以三公易此日”、“闲里工夫澹中滋味”等等。再如,徐悲鸿生前对所藏的《八十七神仙卷》极珍视,特在画卷加盖一方“悲鸿生命”朱印。叶恭绰得稀世奇珍《鸭头丸》帖,特请陈巨来刻一方“第一希有”印,钤于真迹之上。十年动乱后,钱君被抄走的书画有部分发还,他特地刻了二方印章作为收藏印记钤于其上。一是“与君一别十三年”,另一方为“庚申君重得”。此外,亦有以所藏珍品名称作为斋馆印或收藏印的,如高野候庋藏宋元以下梅花画近五百余幅,尤以元人王元章墨梅长卷最为珍贵,因镌“梅王阁”、“五百本画梅精舍”印。张大千得北苑《潇湘图》卷,因乞方介堪为治“潇湘画楼”印,以庆斯图来归。另外,如沈韵初的“宝董阁”、周湘云的“□鼎楼”、“二簋二之斋”、“宝米室”,吴湖帆的“梅景书屋”、“四欧堂”,“迢迢阁”等等……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而使人于藏于赏之中心智得益颇多。收藏、鉴赏字画之乐,莫过于此。

<三>

   历代书画收藏家众多,他们对书画的鉴定、收藏付出了艰辛的汗水,并为书画艺术的发展作出了突出的贡献。无论是考证著书,或汇集藏品成册,当功贯千秋。这里着重介绍张大千、吴湖帆、钱镜塘三位的书画收藏印。收藏印每倩名手篆刻,其艺术价值不在书画家印记之下,其作用却非常人所能洞悉。鉴定古代书画,从印章入手乃一重要门径,这一点,已得到许多专家的认同和肯定。

  张大千在“大风堂名迹第一集”的序中说:“世尝目吾画为五百年所无,抑知吾之精鉴,足使墨林推诚,清标却步,仪周敛手,虚斋降心;五百年间,又宁有第二人哉!”作为书画家兼收藏家,张大千用印至为讲究,他本人亦善治印。一九一八年冬(戊午),他曾为二哥张善I刻“张泽印信”、“善I”对章,“皆拟西泠印派,朱文朴厚,白文用刀尤觉老辣挺劲。而其多年摹仿古画,并其印章皆精摹之,不失毫发,故其印艺并不为皖浙某家所牢笼,博采众长,已不可用普通之规矩方圆衡之,神韵流动,放逸自然。曾(熙)、李(瑞清)二老晚年用印,悉出大千手镌,想见推许之崇。”(见马国权《近代印人传》)他曾为印章自定原则:“印章以方形佳,以其为正宗;其次则圆形亦可用。他如腰圆,不规则形式的印章,不免小家之气,皆不可用。”他的收藏印中,极少藏字,一方是“大风堂珍藏印”,一方是“藏之大千”,后者之意,实为“藏之大千世界”。字画的私人收藏,鲜有百年长守之局的,是不可能“子孙永宝之”的。因此,张大千的收藏印只是表明藏品曾经一度为他收藏,并评定其主观价值之用。

  张大千平生所用收藏印甚夥,当代篆刻名家几乎无不为他治过印。他早年曾流寓上海、苏州等地凡十余年,“而旅沪往还尤密者,则鄞赵先生叔孺也”。(张大千《赵叔孺先生遗墨序》)而赵叔孺于印凡有求者,时举弟子陈巨来或方介堪以应。故张大千所用之印“多方君介堪、陈君巨来所治。”(同上)张大千与陈巨来相识是由吴湖帆所介绍。某次张大千为开画展,请陈巨来刻印六十方,陈竟在两周内完成,张深为钦佩,遂成莫逆之交。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陈巨来一度身处逆境,生计困顿。远居海外的张大千多次汇款给他,陈很是感动,曾对人说:“家无隔宿之粮,又遇大雪掩户,却有人负米敲门,这情景永远忘不了。”(见邵洛羊《丹青百家》)此外,王福厂、顿立夫师徒,以及张月枕,王壮为等亦常为他治印。张大千的收藏印中,最大的两方,“大风堂”,“至宝是宝”朱文印,即张月枕的作品。《梅丘生死摩耶梦》——张大千传奇一书的作者高阳曾特别介绍张大千的数方收藏印,现转抄于后:

  <一>“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细朱方印,顿立夫刻;只钤于至精至珍的藏品中。如顾闳中“夜宴图”、董源“潇湘图”、黄山谷书“张大同手卷”,皆钤有此印,并有一段掌故可谈:张大千的老友台静农说:“早年大千将这三件至宝带来台北,台北鉴藏家一时为之震撼;时大千有日本之行,有一老辈想暂时借去,好好赏玩。而大千表示这三件上面都钤有'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的印,有似京戏里的杨香武要盗九龙杯,对方却'杯不离手,手不离杯’。毕竟短时间去日本,带来带去,海关出入,有些不便。由(张)目寒建议,暂时存在我家。我于字画古玩,既无可买,亦无可赏,不引人注意”。这“三件至宝”,以后还是出手了;由此可见,张大千特钤此印,目的是作为对巧取豪夺者的挡箭牌。

  <二>“别时容易”:取玉G“别时容易见时难”诗意,为让售时所钤;有此印即可知此书画由大风堂直接出让。

  <三>“大风堂渐江髡残雪个苦瓜墨缘”,小篆朱文长条印,方介堪所刻。此为收藏明四僧剧迹专用印。

  <四>“球图宝骨肉情”,白文扁方印。张大千收藏古画而钤此印,为自炫其精鉴,人人能识的精金美玉,不必以天球河图相喻;但说穿了,也是一种生意眼,珍如球图,情同骨肉,要他割爱,自然要出善价。此印常与“别时容易”印并用。

  <五>“敌国之富”,圆朱方印。据王壮为说:“所谓'敌国之富’,是表明这张书画,甚至为过去皇室之所未有,可以和皇家收藏比富。”然则凡钤此印者,必无历朝内府收藏印。张大千“敌国之富”一印,抵得过“明昌七玺”,亦可以自豪了。

  吴湖帆以画名于世,被誉作“为三百年山水画开一新局面”的贡献。他还是收藏家、鉴定家、词人。他的藏品来源一是其祖父吴大澂的遗藏,二为其外祖父沈韵初“宝董室”的部分所藏,三乃其夫人潘静淑的陪嫁,另外,他自己亦有不少收藏。故其所蓄三代彝器,唐、宋、元、明剧迹及碑帖孤本极富,凡经鉴识,正赝立判,輓近诸名家收藏,惟吴湖帆一言是归。其夫人潘静淑在鉴赏上往往有独到处,有时甚至连吴湖帆也自叹不如。夫妇俩“伉俪相庄,倡随文史,侔于赵、管”。时人誉之为“合归来堂欧波馆寒山千尺雪于冶。”因此,吴湖帆专门请陈巨来刻了  “吴湖帆潘静淑珍藏印”、“吴湖帆潘静淑鉴定”印。遇有重要的书画作品,吴总要征询夫人的意见,然后,钤上这几方印章。其它收藏印如“吴湖帆潘静淑夫妇所藏海内孤本宋椠梅花喜神谱之印章”、“吴氏四欧堂所藏宋拓唐石真本化度寺碑印”、“梅景书屋秘笈”、“先人真迹湖帆嗣守”、“吴湖帆珍藏印”、“湖帆鉴赏”等等,大多为陈巨来手治。吴湖帆和张大千一样,和陈巨来有着特殊的交情。吴湖帆早年的篆刻经历,以及他的审美趣味,使他对陈巨来的篆刻个性十分推崇。一九二六年,在二弩精舍里,吴湖帆结识了赵叔孺的弟子陈巨来。交谈中,吴湖帆认为陈巨来的印风与明末印人汪尹子之得源、致力,均有暗合者,因曰:“我有汪关《宝印斋印存》十二册计二千方,可以供你参考。”巨来随即同吴湖帆一起到“梅景书屋”取书。不久,吴湖帆为表示对陈巨来作品的赏识和志趣相投,鼎力掖植,又将家藏的《十钟山房印举》中专门收拓两面印的十二册原拓印谱送给陈巨来。吴湖帆自二十年代中期以后,常用的收藏印及书画用印,大多为陈巨来奏刀,都是精心瘁力,一丝不苟之作,向来被认为是陈巨来的代表作品。“巨来年方壮而游于斯艺者,且三十年。所治印,融会古近诸家,奄取众长,而一出以浑雄。其得名海内外,非幸致也。”(叶恭绰《陈巨来古印举式序》)无怪乎张大千要引宋玉的句子赞美。“珠晖玉映为古美人,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乃师赵叔孺更称其为“刻印浑厚,元朱文为近代第一。”而巨来则对恩师感怀备至,每有所获,都归功于恩师的栽培和教诲。他曾在致赵鹤琴函中曰:“余随侍吾师,最先且久。发蒙导语,娓娓循循。”“今之粗有造诣,一皆吾师甄铸所成。”足见陈巨来性厚谊重为不可及。

  一个收藏家必须具有鉴赏功夫,才能辨别真伪优劣,保护真迹精品,使之流传后世,收藏家钱镜塘就是这样做的,我们从他的收藏印中便可窥见一斑。钱镜塘的旧遗诸印,现为其文孙钱道明珍藏,并经其整理精拓汇编成《钱镜塘鉴赏印录》,凡一百部,计收唐醉石、陈巨来、钱君甸、高式熊、吴朴堂、徐云叔等名家之作共六十五方,多为难得的精湛之品。经典的程式技法,在他们的手中,幻化出来的是令人击节赞叹的无穷魅力,而一家拥有如此之多的收藏印,亦属罕见。

  这里特别介绍王福厂高足吴朴堂刻的几方印。“钱氏数青草堂珍藏印”,为吴氏用心之作,其边款也颇为可读,“镜塘先生精鉴书画,收藏之富甲于海上,足可与庞氏虚斋,顾氏怡园抗衡,今之项墨林,安仪周也,刻贻此印,以志钦挹,癸亥十月下澣朴堂吴朴记。”另一方“数青草堂供养”印,其款曰;“高江村、朱卧庵所用收藏印无不精妙。海昌钱先生今之项叔子,余为治印,亦必精意篆刻,不敢率应,惟恐有污名迹也。”从中使我们藉窥钱氏当年穷搜名迹,鉴玩书画之风雅及吴氏于此道的称赏与别识。让人肃然起敬的是吴氏于治印的那种“不敢以轻心挑之,不敢以慢心忽之”的严肃认真的创作态度。值得一提的是钱镜塘对海上画坛巨擘任伯年的推崇,并特地请高式熊、吴朴堂各刻了一方“钱镜塘鉴定任伯年真迹之印”,博得了“海内外藏任画第一家”的美誉。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不仅提升了任伯年绘画的商业地位,更重要的是提高了海派绘画的学术意义。此外,钱镜塘还致力收集各家各派所绘同一题材的作品,加以分类研究,这种专题收藏方法从他的收藏印中也有所体现,除上述鉴定任画印外,还有“镜塘藏扇”、“镜塘藏荷”、“海昌钱镜塘珍藏乡贤经籍印”等等。钱镜塘辑藏的《明代名贤尺牍》,内收明永乐朝至崇祯朝名贤共四百余家,煌煌二十册,曾于五十年前延请嘉兴倪禹功逐一整理考略,张克和题写书签,并钤“海昌钱镜塘收藏明贤尺牍印”于册首。这批明人尺牍,在中国嘉德2002秋季拍买会古籍善本专场上,以九百万人民币成交,成为同好研谈之资。

<四>

  中国传统艺术手法自古便分工与写,印亦然。无论书画形制如何,对于收藏印必以工整一路的元朱文、细朱文或满白文印最为合用,益见精致雅洁。元朱文、细朱文印由于其姿态优美、柔婉可爱、文雅秀逸,一直见赏于文人士大夫,亦为市井间所喜爱,而且对鉴藏法书名绘、善本珍籍来说,用之则更为允当。寒松老人曾谓:“藏书籍、书画印,宜作朱文;藏金石碑帖印,宜作白文。”(见王福厂“麋研斋藏书记”边款。)因为书画鉴赏、收藏所讲求的是“风雅”的共性,不管被鉴赏、被收藏的作品,其本身的风格是端谨还是不羁,鉴赏者、收藏者都必须是“风雅”之士,否则是难以畅游其间的。所以,作为鉴赏、收藏活动的题跋书法应以端雅为主,作为鉴赏、收藏活动的钤印作风,当等同视之。如果藏家用吴昌硕、齐白石一路印风作为鉴赏、收藏金石拓本的钤印,则别具趣味,对于书画则欠妥当,因为此类写意印风大刀犷笔,太为厚重,十分抢眼,所谓“适以印损书画。”号称“收藏甲东南”的大收藏家庞莱臣,曾用上等田黄石慕名请吴昌硕刻书画收藏印,结果因风格、气息之不逮而磨去,另请赵叔孺奏刀,方觉惬意。

  “名迹鉴藏,缥缃钤证,则莫如赵(叔孺)陈(巨来)。”(沙孟海《徐云叔篆刻》二集序)近现代的许多书画收藏家,乃至北京、上海、广州、浙江、辽宁等各地博物馆、图书馆用的钤记,都以用赵叔孺、王福厂、陈巨来、韩登安、吴朴堂等所刻的元朱、细朱文印为荣,至今留存在国家级书画图籍的文物中,也独多他们所刻的收藏印、鉴赏印。如2002年底,上海博物馆的“晋唐宋元书画国宝展”中,我们可以见到他们刻的诸如“庞元济书画印”、“虚斋审定”、“虚斋至精之品”、“古堇周氏宝米室秘笈印”、“湘云秘玩”、“梅景书屋”、“刘靖基伯寅氏鉴赏之印”、“季迁心赏”、“吴兴徐伯郊收藏书画金石书籍印”、“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藏记”等等。不少印作即使就迄今所见而论,亦完全不失为一等一的精品,“寓奇诡于平正,寄超逸于醇古。非世之貌为狂怪险谲者所可望也”。(张大千《赵叔孺先生遗墨序》)

<五>

  沙孟海曾在《印学史》中指出:“印学史上一直有旖旎工致的细朱文一派。赵孟頫、文彭所作小篆印文,或多或少还带有抽朴之气。接着汪关、林皋、胡唐、赵之谦等人在这一方面加工加精,有所发展。”这七百余年的时光,如封存的陈酿,到了赵叔孺、王福厂、陈巨来、韩登安他们手里才真正地闻到了朴鼻的窖香。真如沙孟海所指出的那样,“他们的精能,往往突过前人,谁也不能否认。”但这类印风在当代艺术评论界几乎一致被视为保守、落后和匠气。在当下崇尚“大刀阔斧”、“视觉冲击力”的今天印坛,整饬一路印风那种儒雅、蕴藉的气息,十分适合在今天社会竞争加剧,导致人心浮躁所以更需要呼吁“和谐”的形势和条件之下去传承,同时也是篆刻家的主客观条件有可能加以传承的。它们是中国篆刻艺术的精粹,整饬一路印风对印家艺术技法和性情修养都提出了高难度的挑战。艺术不能在古与今、中与外、新与旧之间作出高下之分,艺术只有崇高与渺小,优美与卑陋、隽雅与平庸的区别。我一直认为,豪门子弟有优越的艺术环境,拥有更多的艺术资料,同时,家族的地位益于他尽量地演示脱颖而出。这是出身寒门的所谓“一耕夫来自田间”的子弟们望而不即的。他们于艺术的研究是与家族及自己的交游圈子内的一些收藏、鉴定活动相结合的,因而使他们具有极高的眼力和审美感觉,见识非常人所及,胸襟涵养自然迥于常人。当然,在平民百姓中,除了认命还有奋争,教化为先仍是共通的追求。书画篆刻家中的一批人就是由此产生的。中国古典艺术都讲究文化的熏陶濡养之功,而赵叔孺、王福厂、陈巨来等人的印作对于这一点的强调更为突出,他们的作品因而能得到那些学识渊博,有着高深艺术文化修养的才俊名流,诸如叶恭绰、张伯驹、刘靖基、沈尹默、吴湖帆、张大千、溥心畲、王季迁等人的激赏。因此,当芸芸众生唯恐落后地追逐着时尚的大潮流时,我情愿回过头去寻找世外桃源。

  “改革开放万舟发,盛世收藏萌新芽”。面对方兴未艾,如日中天的中国书画市场,“对于书画鉴赏、收藏者来说,题跋、钤印使其变得风雅,变得有意义的一个重要手段,被鉴赏、收藏的书画作品,也因题跋、钤印而变得更有文化气息,变得更有价值。”(徐建融《书画题款、题跋、钤印》)而作为篆刻家“印竟附名迹以传,何幸如之”(见赵叔孺“序文铭心之品”印款)随着人们精神生活的提升,书画收藏印也必然随着书画收藏热而广受收藏者欢迎,那种精微、典雅、静谧、悠闲而又不乏机智的古典印风,在当今西风日盛、千变万化的印坛,已是老树新花,开得灿烂辉煌。

                                               2002年4月18日初稿
                                                张奕辰于百篆楼

此文载于2003年第10期《收藏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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