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遥 图|安云
从小学到中学，每年春节假期将近，那种“要回老家”了的兴奋感，使得复习也不那么紧张了，考试也不痛苦了，生活有了滋味，有了盼头，倒计时计算距离回老家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心里都欢喜滋润起来，眼前已经浮现姥姥像菊花一样布满皱纹的温柔笑脸，耳边已经响起姥姥用方言唤我的口音。还有那种亲人们济济一堂热热闹闹的气氛：被大舅询问成绩，被大妗拉着跟表妹花花比个子，桌上一堆好吃的，灶台里的火苗映红了小姨的脸……回到姥姥家，即便是劳动也是快乐的，爷爷会带我们去野地里割马齿菜，我和表妹捉蚂蚱逮蛐蛐，回家后，姥姥把这些菜切碎，用开水把麸子拌匀，再加上碎菜给鸡吃，再加上我们捉的虫子，这样，鸡们的饮食就有肉有菜很是丰盛。我大舅沉默寡言，从来不会说一句重话，尽着我们在楼上的间东一堆西一堆的折腾，我们裹着花布单子装鬼，把纱巾披在身上装扮成公主……我大舅从不干涉，只跟在后面默默收拾打扫。我们还可以疯到一整天都不着家，黄土高原的山风刮得呼呼的，隐隐传来姥姥的呼唤，我俩从坡上飞奔下来。花花被一顿叱责，理由各异：山上风大，没穿衣服把你姐吹感冒了咋办？跑那么快把膝盖磕伤了咋办？……后来看《红楼梦》贾母对待宝玉的口气，也是这样的，难怪无论姥姥怎样说她，花花也不生气，小孩子最有灵性，能够感知到大人嗔怪底下掩藏的疼爱，有时候，花花还经常故意捣点乱子，来引得姥姥臭骂她几句，这是她们祖孙独特的亲昵方式。姥姥从来不说我，可能是因为“远香近臭”作为只在假期出现一下的孩子，总是会得到特赦吧。小时候喜欢去亲戚家，最重要的原因是，在亲戚家很自由，能够过上与上学时候循规蹈矩的生活截然相反的生活，从早到晚的大把时间你自己安排，除了吃饭，其它的时间，你大可以在村子里闲逛，和表弟表妹们玩耍。除了回姥姥家，小姑家也是我假期喜欢去的地方。小姑家在关中平原的农村，门口就是麦地，傍晚时候，我会顺着麦地一直往西走，看漫天的晚霞，看落日熔金。印象深刻的是小姑做的臊子面太好吃了，长大后，才知道小姑的臊子面是地方特色，当地一绝，小时候觉得好吃是理所当然的，小孩子都是这么自我，只有大人，才会知道其实什么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一切都是来之不易的，每餐饭，都有汗水，都有心意，都要珍惜。直到这几年，我才变成一个大人了，变成大人的标志是，不管去谁家，会体谅人家的辛苦了，会觉得对方准备饭菜很不容易，会希望给人家带上些果蔬，不会空着手去别人家，总是会忍不住去厨房里帮一把手，不洗碗会觉得过意不去，而孩子的小伙伴来了，我也希望能让他们在我家的这几天，能尽量开心。小时候，表姊妹们假期也会来我家，我妈也会每天买鱼买肉，招待他们，盼着表姊妹们来我家，也是因为一来人，家里的伙食水平就提高了很多。因为来了小客人，父母也不怎么管我们了，还尽着我们“好好带弟妹们玩儿”而且，平时不被允许的疯，大人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把房顶掀翻，随你们怎么淘气。直到我自己有了孩子以后，因为小姑家近，我还隔三差五去小姑家，好像只要去了小姑家，我就又变回了那个随心所欲的任情任性的小孩，可以放肆玩耍，不管做什么，都有大人们替你兜着。而今，我已经到了大舅当年的年龄，每逢长假，我还是会不由得跃跃欲试隐隐兴奋，期待着一段流光溢彩的生活徐徐展开，那段沐浴在纵容与呵护里的任情任性，使得一切都变得富有想象力。那时总以为光阴无尽岁月悠长，直到姥姥爷爷相继离开，楼上那个我们疯玩的房间，摆放了老人们的照片，直到放任我淘气的大舅也去世了，小姑前一段时间装了心脏起搏器，我开始觉察到时间和命运的翻脸无情。那段遥远又温柔的记忆，仍然能够感染我，让我笑中带泪。作者肖遥：专栏作家，出版随笔集《酱醋茶扮成诗酒花》。
作品常见于《中国新闻周刊》《三联生活周刊》《读者》《时代邮刊》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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