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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中国》第二季第八集解说词:觐见
奉英国国王之命前来觐见乾隆皇帝的马噶尔尼使团,几乎没有取得任何外交成效,一个古老的帝国和一个新兴的强国,在巨大的文化隔膜和相互的不了解中,完成了一次对视,而在日后看来,这次碰撞显得意味深长。
公元1792年5月2日,英国汉诺威王朝的第三位国王乔治三世,召见了他的爱卿、顾问、前驻俄大使、马德拉斯总督、巴斯勋爵、内阁顾问、白鹰荣誉团骑士、高级贵族、“品格高尚而且睿智能干”的乔治·马嘎尔尼。
施行强权政治的乔治三世正处于成功的峰顶,工业革命让英国国力迅速增强,将整个欧洲大陆远远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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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发展的强盛态势和海外冒险的收获,让这位国王将目光投向了传说中拥有“备受称赞的制度”并且“极度繁荣”的中国。
经过反复、慎重地考虑,他决定委派马嘎尔尼作为“特命全权大使”,带上精心挑选的礼物,以及自己写给中国皇帝的信,出使那个遥远的东方古国。
他说:“大英帝国已经准备好船只,去发现地球上的新区域,以增加关于世界的知识,探明各地的物产。这么做都是无私的。”
他也提到:“相隔遥远的国家之间的商品交换,是互利的好事。”
所以,这次出使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建立起某种制度,加强中英之间的贸易关系,当然,这也是一国之君向另一国君主发出的一声探寻。
他在信的开篇写道:“最神圣的乔治三世,承蒙天恩,身为大不列颠、爱尔兰和法兰西国王,是海上霸主,是宗教正统的捍卫者,向中国最高君主乾隆致意,祝万寿无疆。”
经过9个月的航行,1793年6月20日,马嘎尔尼使团到达中国南部海岸。
过去的两个世纪里,大量传教士与商人往来于欧洲与中国之间,他们的描述构建了西方世界对于这个神秘国度的最初印象。
在这些描述中,中国拥有理想化的社会制度,一群受过良好教育的社会精英作为官员,围绕在仁慈的专制君主周围,他们共同经营着一个巨大而富足的统一体。
也有一种声音说,中国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完美,他们顽固拒绝欧洲人的渗透。
马嘎尔尼的副使乔治·斯当东正是这个观点的支持者,他常常手拿中国扇子,同时感慨着,与英国贸易商接触一百年后,中国人什么也没改变。
更糟的是,英国却在某些方面产生了对中国的依赖,比如原产于中国的茶,已成了英国人日常生活的必需。
情绪或许一开始就存在,如同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来使团船工作的中国人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相似,连表情都莫名一致。
更不能理解的是,所有人看到乾隆皇帝的画像时,会立刻下跪叩头,虽然这个动作令英国人感到不适,但此时他们还不觉得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据说,马嘎尔尼完全不认为这是一种礼仪,只是以为他们在亲吻地面,误解可能在这时已经产生。
同时代的英国学者大卫·休谟曾说过:“尽管中国区域辽阔,气候有相当大的差异,但是,中国人在性格上却具有一种强大的一致性。他们说一种语言,通行一种法律,连同情方式都是一样的。”
日后,马嘎尔尼和他的团员会对这段话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乔人杰是在3年前补缺代理天津道道员的,那一年碰巧乾隆皇帝来视察,乔人杰明察沉观、办事得力,给皇帝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去年,周边闹水灾,每天都有大量逃难的灾民经过,乔人杰倡议当地官绅捐资,在四个城门外设立粥厂,一方面行了善事,另一方面也让天津城避免了灾民的骚扰。
这让乔人杰在当地官声大振,随后正式受任天津道道台。
自明朝永乐元年设立“天津卫”,天津因其紧临北京的特殊地位,成了护卫京师的军事要地,但是,真正让天津受世人瞩目的,并不是军事,而是商业。
天津紧临渤海,同时还是京杭运河漕船的终点,海运开放之前,运河是南北运输最重要的通道之一。
通过河运流通的物资,都要在天津转运,或者就地买卖,国内重要商品集散地的地位就此形成,到乾隆年间,天津已是中国最发达的城市之一。
乔人杰能力并不出众,能在天津任职,算是极好的运气,这个原本注定默默无闻的平庸官吏,未曾想到,因为这个下午的一封上谕,他会进入史册。
这封转自军机处的上谕中说,有一支英国使团,为给圣上祝寿,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但他们提出了一些不合常规的要求,这些要求经由军机处会商后,禀报了圣上。
乾隆皇帝同意了对方提出的使团船只停靠天津港的请求,并要求沿途各级官员做好相关保障。
迎来送往对于乔人杰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但是精于世故的乔人杰发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
当时,英国人在中国社会的口碑并不好,但是,这一支英国使团却受到了最尊贵的礼遇,这只可能是因为皇上亲下的谕旨。
可见皇上对此十分重视,自己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这项差事。
这一年是乾隆五十八年,爱新觉罗·弘历自25岁登基,如今已是83岁高龄的老人了。
祖父康熙皇帝开启的盛世,经由父亲雍正皇帝的经营,在他治下到达了巅峰。国家人口和财政收入都翻了一番,超过了历史上所有的朝代。
他还开拓了除元朝之外历史上最大的国土面积,并将所有疆域牢牢控制在手中,乾隆皇帝深信,中国是天下最伟大的国家。
他对“西洋诸国”并不陌生,在他看来,这些据说坐了很久的船才来到中国的西洋人,跟每年来进贡的贡使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地大物博并且慷慨仁慈的帝国来说,只要洋人恪守礼仪,就可以沐泽恩荣。但如果他们举止失当,就会丧失一应所得。
大清帝国并不在意财富上的得失,乾隆皇帝真正在意的是,大清的恩威有没有广布于天下,大清的皇帝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王中之王。
要确立这一切秩序,其根本在于“礼”,基于孔子推崇的周礼而确立的《大清通礼》中,明确了五种核心礼仪。外国使团来中国,属于其中的“宾礼”。
在一个崇尚重视“礼”的国度,凡事按部就班地操作即可,但此次来访的英国人,却频频提出一些不合礼数的要求。
乾隆了解情况后表示,既然对方说是为自己祝寿而来,那就好好接待,他们携带的礼物经不起陆上的车马劳顿,想停靠在天津港,似乎也有道理,答应就是。这是大清应有的气度。
在乾隆眼里,这只是众多使团中比较麻烦的一个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
马嘎尔尼和使团虽然受命于英国国王,但是出使的费用全都来自英国东印度公司,他们垄断着英国的对华贸易,如果使团顺利达成目标,东印度公司会是最直接的受益者。
不过,公司董事们对此并不乐观,他们反复强调一个原则,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要削弱或损害现有的对华贸易关系。
但是,马嘎尔尼认为,国家利益高于公司的商业利益,他的目标是让英国与其他和中国有交往的国家区分开来,他有信心实现这个目标。
他相信自己的外交经验,更相信那些新鲜的礼物,这些礼物的选择只有一个标准,就是能引起乾隆皇帝的好奇心。
正如斯当东所说,他们希望这些礼物以及礼物背后的科学、艺术,可以“给乾隆皇帝留下更为牢固而永久的愉悦”。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断地商议对策,核心在于如何尽可能地绕开那些中方的官员,与乾隆皇帝本人直接交流。
1793年7月底,英国使团抵达天津港,这是双方第一次相会,顺利而且愉快。伴着随团乐队演奏的西洋音乐,他们在甲板上一起用餐。
两位清朝官员很快就跟英国人熟悉起来,甚至学会了使用刀叉,他们显得随和、谦逊,而又睿智、机敏。马嘎尔尼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执礼作别时,乔人杰和王文雄提出,希望尽早拿到英王的信函、礼物清单以及使团名册,马嘎尔尼答应尽快提供。这才是双方相谈甚欢背后的严肃正经事。
与英国人的乐观态度不同,乔人杰在这次见面后,反而忧心忡忡。
他与王文雄前去拜会使团是乾隆皇帝钦差、内务府官员徵瑞的命令,但是徵瑞本人并没有出现,他们给马嘎尔尼的解释是徵瑞畏惧大海,但其实,作为钦差的徵瑞只是不屑于登船而已。
乔人杰很清楚,登船拜会是礼节,是客套,拿到相关文件才是这个命令的要义。
因为,此刻乾隆皇帝已经到达热河,那里有一个皇家避暑庄园。一个多月后,皇帝会在那里接见英国使团。
皇帝心中的使团就是贡使,贡使就有明确的上下之别。而乔人杰面对面感受了这批英国人的态度,他们礼貌却强势。
在他们的嘴里,英国国王和中国皇帝是平等的,这很麻烦,乔人杰第一次感到了任务的艰难。
十多天后,英国使团来到北京东郊的通州码头,这些日子里,双方有了更多交锋。正如乔人杰的预料,分歧越来越明显。
马嘎尔尼按乔人杰的要求,给出了一份《英王陛下赠给中国皇帝的礼物的清单》,这个稍显拗口的文件标题来自使团自己的翻译官,这是马嘎尔尼以乔治三世的名义写下的。
一开篇,马嘎尔尼就介绍道,这些礼物可以展示“欧洲科学和艺术的进步”。之后除了用大段文字夸耀每一件物品,特别反复强调了一个概念:
英国和中国是两个“主权国家”,两个主权国家之间的交流愿望比礼物本身更有价值,互相交流才能互惠互利。
收到清单后,朝廷请在宫中供职的欧洲传教士重新翻译了一遍。
这次译稿中,一切有关主权国家交流互利的表述都被删除了,对礼物的赞美表达也变得更加客观,尤其是把这些礼物的定位改为了外国国王给皇帝的贡品。
也就在这时,徵瑞正式但婉转地提出了觐见礼仪的问题。
他告知英国使团,乾隆皇帝会在热河举办的生日庆典上接见他们,考虑到英国服饰在行跪拜礼时会有不便,所以建议在见皇帝之前,可以把膝扣、吊袜带之类的去掉。
即便如此委婉,马嘎尔尼的反应依然出乎意料的强烈,他表示坚决不会行三跪九叩的中国礼仪,并认定乾隆皇帝更乐意接受鞠躬礼或屈膝礼。他的固执和自以为是,让徵瑞十分恼怒。
这次争执让双方关系迅速紧张了起来,中国官员甚至开始怀疑这支英国使团的来意。
乔人杰越来越意识到这份差事的艰难,他能做的,只有尽力搞好跟使团成员的关系,希望他们可以改变想法,恭顺朝廷的意旨,但是,他的良苦用心,对于马嘎尔尼来说毫无意义。
8月21日,英国使团来到北京,使团一行只有三顶轿子,其中两顶分别给了马嘎尔尼以及斯当东父子。
小斯当东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座传说中的天城,北京与伦敦是如此不同,伦敦道路狭窄,而北京道路宽阔,两边的房子多是低层平房。
当然,印象深刻的还有紫禁城,红色的围墙,以及那些黄色琉璃瓦。英国人很清楚,这是皇帝专用的神圣颜色。
马嘎尔尼显然无心关注,随着距离见到乾隆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关于徵瑞提出的觐见皇帝之礼,乔人杰和王文雄又找他谈过一次。
他们明确表达,是否跪拜皇帝是件很严重的事情,但是跪拜本身并不难,如果马嘎尔尼不会,他们俩愿意亲自示范。
马嘎尔尼的拒绝比上一次更加坚决,他表示,自己誓死不跪。
他暗暗觉得,跪或者不跪,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自己带来的礼物一定会吸引皇帝的关注,到那时,一切就迎刃而解了。这么一想,马嘎尔尼的心情又稍稍舒畅了些。
穿越北京城后,马嘎尔尼和他的使团来到了圆明园,皇帝此前已经决定将礼物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带去热河,一部分留在北京,所以,此刻要做的就是把礼物摆出来,决定去留。
这么多新奇的西洋物件的出现,吸引了京城里有地位的文人,还有那些没能陪同皇帝去热河的官员,但效果并不像马嘎尔尼期待的那样理想。
据说,有一位老太监对英式四轮马车产生了强烈质疑,马嘎尔尼喋喋不休地介绍这架马车所使用的弹簧的精巧,以及因此而产生的乘坐舒适感。
而老太监关心的是,皇帝坐在哪里?如果皇帝坐在车厢里,那驾车的车夫位置就比皇帝高,而且还背朝皇帝。如此大逆不道,怎么可以?
马嘎尔尼不太能理解这些话,但他明白,老太监的拂袖而去,意味着他们试图向中国大批量销售四轮马车的梦想破灭了。
但他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与觐见皇帝时的跪拜联系起来,他依然没有意识到,这本质上是两个国家制度与文化的巨大差异。
对于以儒家文化为精神内核的中国来说,礼制是国家的根基,不可动摇。
马嘎尔尼始终有一个偏执的判断,那就是:所有不顺利都是因为个别官员的狭隘和自以为是的决定,皇帝本人一定是不知情的。
从来如此,人们只会狂热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实际情况是,大臣们接待英国使团的原则与态度,都直接来自皇帝的谕旨。
关于觐见礼仪的争论发生后,马嘎尔尼提交了一份书面答复。
他提议,让一位身份与自己相当的朝廷大臣,在自己的北京寓所中,向英王乔治三世的画像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样,他本人就可以在皇帝御座前,行同样的礼仪。
乾隆皇帝觉得,这简直是不可理喻,在他的心目中,马嘎尔尼本身只是贡使。即便是贡使所代表的小国国王,相比天朝的大臣,地位也是更低的。
就此可见,英使是一群无知的外国人,不值得特别优待。
皇帝的气恼引发了群臣的焦,有人建议,在皇帝御座后挂一幅英王画像,或许是双方都可以下台阶的方式。
那样的话,英使便是对着英王的画像下跪,就好像中国人对着皇帝的画像叩头一样。这既维护了英使的面子,又保全了天朝的权威。
听起来有些荒唐,但乾隆打算,不计较了。
当乔人杰把这个方案转告给马嘎尔尼时,却被拒绝了,因为马嘎尔尼从不向英王叩头,不要说九次,一次都不会,他甚至不会双膝跪地,除了上帝,对任何人他都不会这样做。
这个回答让大臣们困惑了,那英国人觐见国王时怎样行礼呢?马嘎尔尼回答说:单腿跪地,吻国王的手。
既然这是他对自己国王的最高礼仪,那觐见时就用这个礼仪可以吗?乾隆皇帝内心震怒,但他竟然同意了,只是要取消吻手这个奇怪的行为。
或许是地方官员过分热情的接待,才让英国人变得越来越傲慢,提出越来越多令人反感的要求,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第二天,徵瑞就接到了降职处分的决定。
总算有了突破,可是,这有意义吗?过去这些天,所有人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花在了礼物和礼仪上,希望洽谈的通商要求却一点推进都没有。
对于马嘎尔尼来说,这究竟是胜利还是失败?虽然貌似达成了共识,但误会并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深。
公元1793年9月14日,庆祝乾隆皇帝83岁诞辰的盛典在热河举行,马嘎尔尼一行出发得很早,天刚破晓时,他们就到了觐见的地点,开始等待。
热河,就是今天的承德。自康熙皇帝在这片群山环绕的草场选址建立木兰围场开始,这里逐渐发展成为清朝的第二个政治中心。
康熙和乾隆每年夏天来此,有时一待就是半年,不仅仅是为了避暑,也是为了处理军政的方便。
由于地理位置处在古北口外,热河成为扶绥蒙古王公和外藩来使集中觐见皇帝的地方,乾隆皇帝在这里举办过诸多重大的庆典。
这是中国北方一年中最丰饶多彩的季节,天空高远明亮,四野葱郁安宁,这片土地上的人代代传承,他们熟悉春耕秋收的自然秩序,也熟悉礼制伦常构建的社会秩序。
这一天,他们将与一个大西洋上的岛国迎面相遇。
在两千多年的中国历史中,这样的一次与外邦的见面,几乎是微不足道的,不会有人意识到,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第一次面对面的相互打量。
他们会看见什么?朋友,还是对手?善意,还是危险?
几个时辰后,皇帝来了,全体人员呼啦啦地跪下,身处蒙古王公、缅甸贡使等各国使臣之间的英国人也照样做了。
众人叩头时,英国人就低下头,众人抬起身子,英国人就抬起头,当大家又重新趴下时,英国人再次低头。大家站起来,他们也就站了起来。
多醒目的一群人,乾隆抬眼望去,这群人是多么无礼,其他人五体投地时,他们居然比周围的人高出许多。
乾隆不知道,那个小小的岛国,正处在无比自信的上升态势中。
过去的30年,英国发生了一场巨变。一位织布工人用女儿珍妮的名字命名了自己发明的纺纱机,将生产效率提高了十数倍,影响世界的工业革命迈出了第一步。
之后,一个叫瓦特的机械师发明了蒸汽机。这一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动力方式,成为整个英国高速转动的启动力量。
英国势力急剧扩张,现在,它想成为全世界的霸主。
马嘎尔尼终于见到了大清的最高统治者,听闻已久的东方帝国的君主,场面比想象中的更加隆重。
马嘎尔尼向乾隆呈递了英王问候信,并奉上数只精巧的西洋表,皇帝回赠了马嘎尔尼一柄雕刻精美的如意。
接着,副使斯当东上前向皇帝致礼,乾隆也赠给斯当东一块与大使一样的玉石。
对于英国正在发生的那些变化,乾隆皇帝可能所知甚少,一个幅员辽阔、自给自足的大国,似乎完全可以不必理会一个遥远的岛国在做些什么。
而那些刚刚起步的变化,将对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即便英国人自己当时也未必清楚。中国人自然更加无从猜想,也没有兴趣猜想。
同样的,看似迫切想要建立联系的英国人,也并不了解中国。
如同马嘎尔尼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觐见之礼会成为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让他预想的贸易谈判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更无法理解,为什么中国人对和他们做生意这件事那么排斥,对他们引以为豪的技术和商品那么冷淡。
如此巨大的隔膜和深刻的误解,横亘在东西方两个国家之间,擦肩而过,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双方之间的交流必须通过翻译,显得很累,于是皇帝问,使团中有没有能直接讲中国话的人?
斯当东的儿子小斯当东,这个唯一能讲几句中国话的13岁的孩子站了出来,乾隆将他召了过去,并解下身上的一只黄色荷包,送给这位可爱的异邦小友。
小斯当东的反应很快,他当即用中文感谢了皇帝,皇帝身上带过的任何一件物品,都被视为无价之宝,把自己随身的荷包赐予别人是一种特别的恩惠。
这些记录,都来自马嘎尔尼和斯当东父子的日记,但是,按照清朝官方礼制,一切细节都应该是预先安排好的。
比如,按照礼仪规定,贡使不直接与皇帝说话,皇帝也不会直接回话,贡使与皇帝应该要保持一段距离。
马嘎尔尼所说,皇帝亲手接过礼物和信函,再转交给大臣,似乎也是不会发生的。大清朝廷怎么会接受这种未经事先磋商,直接在现场做出的变更?
细节几乎难以求证,不过,乾隆皇帝应该展示了相当的宽容,两年后,他即将禅位给儿子,这位“十全老人”对自己的一生是感到骄傲的,他愿意让皇恩泽被更多的人。
一个古老的帝国和一个新兴的强国,就这样完成了一次对视。
几个月的焦虑,很多个小时的等待,英国使团的使命在这样略显尴尬的见面后结束了,日后,即便在核心问题上,中英双方对此事的记载也并不一致。
马嘎尔尼和副使斯当东坚持说,使团代表只是单膝跪地,甚至很多年后,还专门绘制了一幅小斯当东单膝跪地拜见乾隆皇帝的画,以作证明。
但是,清帝国的有关史料记载,马嘎尔尼一行向皇帝恭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这是一个在日后不断被放大的争执,因为很多人认为,这是此后一个重大历史转折的起点。
但无论如何,马嘎尔尼曾经设想的,与乾隆皇帝单独见面,然后发挥个人魅力,侃侃而谈的游说并没有发生。
除了遵照礼仪,呈递了英王乔治三世的信函,他几乎什么事都没有办成。
马嘎尔尼失败了,但同时,清帝国似乎也没有胜利,未来,时间会证明,这是一次没有胜利者的斗争。
马嘎尔尼事后总结说:“如果中国禁止英国人贸易,那么只需几艘三桅战舰,就能摧毁其海洋舰队。只是一旦发动战争,就等于终止贸易,英国也将受到最大的损失,因为中国是棉花和鸦片的销售市场。”
是的,他终于提到了鸦片。
8天后,乔人杰受命安排使团迅速离京。
让使团乘船直达浙江,并登船返回英国的命令来自乾隆皇帝,乾隆不仅仅是对这支使团,更是对整个英国,都开始产生了深刻质疑。
他现在已经弄清楚了,英国是西洋诸国中最强大的国家,或者说是最野蛮的力量,他们在海上抢劫其他国家的船只,无法无天,令人恐惧。
乾隆明确说,即使这次使团亲眼见证了大清王朝的强大,但还是有可能在澳门等地挑起事端,为此,他不断重申自己的命令,要在英国人返程途中,向他们展示大清的军事力量。
中国之行,确实让马嘎尔尼一行有了一次近距离审视中国的机会,他们用自己的视角,看到了盛世下的另一面。
乾隆后期,生产力跟不上人口暴增,人均粮食产量下降,普通百姓生活极为贫困。
他们进而认为,中华帝国只是一艘破败不堪的旧船,只是幸运地有了几位谨慎的船长,才使它在近一百五十年期间没有沉没。
它不会立刻沉没,它将像一个残骸那样四处漂流,然后在海岸上撞得粉碎。
对于英国人展示出的过分自信和傲慢,乾隆皇帝用自己的方式给予了回复,虽然,这段话在日后成为他被批评的证据。
天朝地大物博,无所不有,从不看重奇巧制品,念在你们大老远诚心献礼,所以我安排人收下了,但你们的使者也看到了,我们万国来朝,贡献的各种珍贵之物无所不有,并不稀罕你们国家的制品。
(……我才特地下旨收下了。其实,天朝德泽四方,威加海内,万国来朝。种种贵重之物,通过水旱两路进贡,无所不有。这些,你们的使者也亲眼看到了。我们从来不看重奇巧制物,更不需要你们国家制办的物件。)
在这次兴师动众但是毫无成效的外交行动里,还有一小段插曲值得一提。
乾隆皇帝有一位比自己小47岁的妃嫔,伊尔根觉罗氏,她出身满族名门,是乾隆年间最后一位入宫的妃嫔。
据说她容颜俏丽,同时又性格温婉,因此很快得到了皇帝的盛宠,册封为“循嫔”。
在乾隆皇帝接见马嘎尔尼的那天,因为好奇,循嫔徐萍提出要求,接见一下据说中文流利又很可爱的小斯当东,乾隆皇帝竟然批准了。
小斯当东还意识不到,这是一项极其特殊的待遇。但他的父亲知道这非同一般,他专门花笔墨记下了这件事。
“皇帝根据内眷要求,让太监把年轻的小斯当东领到她的帐篷,在那里接见了他。”
小斯当东因此成为唯一一位被中国皇帝的女眷接待的英国人,这件事让回国后的小斯当东有了“中国通”的形象,成为明星。
47年后的1840年,因为清朝的钦差大臣林则徐下令销毁了英国运送到广州的一批鸦片,英国下议院举办了一场辩论,主题是:要不要派出远征军,对中国发动战争。
在这场激烈的辩论中,59岁的小斯当东站了起来。
他说:如果我们在中国不受人尊敬,之后,我们就会失去印度的尊重,再之后,全世界都不会尊重我们,所以,对中国的武力征服是必须的。
他的发言,对那些没去过中国的议员产生了影响,就在这一年,英国人用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
自此,中国历史进入了前所未有之大变局,内忧外患中,两千年的帝制风雨飘零。
在中外“对话”中彰显反思精神和文化自信
横亘在中国和英国之间的文化隔膜
英国国王乔治三世的爱卿、前驻俄大使、高级贵族马嘎尔尼,在接到国王的委派令后,带着对中国这片神秘土地的向往,以及让两个“平等强国”建交通商的美好愿望,载着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工具和仪器,历经九个月的艰难航行,终于抵达中国的南部海岸。他对英国的科技和文化充满信心,相信此次定不辱使命。
此时,年暮的乾隆皇帝望着自己一手缔造的宏伟帝国,心中充满自豪,他认为清帝国是世界的正统和中心,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因此,他未将此次英国使团的访问行为视为“一个平等国家的使团前来请求建交通商”,而将其看做“海外蛮夷小国的使臣前来祈求称臣纳贡”。为了显示天朝威仪,他下旨要求以极高的礼遇接待英国使臣。
巨大的文化隔膜,横亘在两国之间。这时,唯一能讲中国话的13岁的“小斯当东”站了出来。因为聪敏可爱,他得到了乾隆皇帝的召见,被皇帝赐予随身携带的荷包,甚至还成为唯一被皇帝女眷接待的英国人。
古老帝国与新兴强国的力量对视
马嘎尔尼不远千里,带着四轮马车、钟表等精密仪器,希望乾隆皇帝被他带来的“礼物”吸引,从而加强中英之间的贸易关系,但这个友好通商的使命未能达成。当世界各国正开展第一次工业革命,努力迈向新时代之时,古老的清帝国仍旧蒙着双眼,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进而逐渐落后于世界大趋势。
本片从中西双方视角切入,通过展现古老清帝国与新兴英国的文化差异和力量对视,呈现清朝由盛转衰的命运遭际。于当下,这种敢于反思自我、剖析自我的反思精神与文化自信,为中国先进文化的发展,注入生生不息的原创力和源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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