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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桂风 | 散文品读 | 母殇(随笔) 下篇

《八桂风》微刊  2017.9  总第09期

作者简介:陆阿勇,本名陆锡勇,生于70年代末,曾任报社记者编辑、城管队长、机关秘书等,宾阳作协秘书长,现供职于南宁市宾阳县某参公单位。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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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最后的归途

        一晃母亲已在老家静养了四个多月。

        因中秋临近,一周前我特意从故乡接母亲回城,本想全家好好团聚品茶赏月。孰料,几天来,母亲的病情急剧恶化,疼痛让她坐卧不安,整晚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眼光滞呆,神智混沌,不能言语,只是用迷蒙无助的眼光看人,嘴唇常常努力的挪动一下,但终究是应不出一句话来。经来探望母亲的亲戚提醒,并咨询过医生,知道母亲来日不长,遂随其此前心愿护送回乡。

        车平稳的走在从县城至故乡陈平镇的公路上。

        对于母亲而言,回故乡的路,从没如此漫长。

        这是母亲最后的归途。

        我开着车。为了减少颠簸,尽量匀速慢行,以免增加母亲的痛苦。车内除了我、妻子、母亲外,还有小妹。此刻,小妹挤坐在车的后排,照料着母亲。母亲横躺着,已奄奄一息,吸吐如丝,喉咙间似有浓痰,话语早已混沌不清,偶尔还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就快到老家了,您再忍忍吧。”妻子与小妹轮番安慰母亲。

        确切的说,返乡途中,车内除了偶尔听到妻子与小妹安慰母亲的一两声话语外,几乎寂寥无声。或许大家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这些心事,因母亲的病危而愈显沉重。而我只顾掌控好方向盘,内心也已五味杂陈,戚然如“徐庶进操营,一言不发”。

        车在继续前行。故乡公路的两旁,群山肃穆,天空如洗,树木、花草,甚至江水,从没有过的安静。那份宁静,仿佛与我们戚然的内心,形成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此刻,母亲在车内发出的喘息、呻吟声愈显清晰,令人肝肠寸断。那一刻,我开始担心母亲能否平安抵达老家祖屋。

        故乡有一种传说,老人那怕气若游丝,行将入木了,可当儿女还未全部赶回时,往往睁大双眸,不会轻易合眼去世的。那份顽强,宛如故乡田角、江畔或坡岭上,平凡而倔强生长着的酸梅树。这或许就叫“死不瞑目”吧?

        冥冥之中,或许真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母亲,让她顺利回到了故乡。但母亲终究宛如寒风中,摇曳的一盏孤灯,随时都有油尽灯灭之时。

        幸好,下午时分,在成都的姐姐和在重庆的弟弟,坐飞机陆续赶回,如愿而心碎的看上母亲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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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出殡

        尽管深知母亲离开人世,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但等到这一天真的来临之际,于我们还是猝不及防。一切都来得太快、太令人难以接受。

        当时钟的手,悄然划向2015年9月19日21:04分时,母亲的人生路终于嘎然而止。这一年,母亲才62岁。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当我们姐妹兄弟齐齐跪守在母亲的草席前,目睹母亲如一盏风雨飘摇的孤灯,突然熄灭,与世长辞之时,对母亲的怀念、感恩和舔犊之情,齐涌心头,化成号啕,泪如雨下。5年前,父亲去世,我那3岁的顽儿,不懂礼数,只顾扑闪着明眸看别人痛哭流涕,如今已8岁、稍谙世事的他,也如我们一样长跪痛哭,因为他已知道今生再无机会叫唤一声“阿婆”了......

        “轰隆!”突然一声闪电,划破夜空。顷刻,一场瓢泼大雨,突袭着宁静的村庄。如注似豆的雨水,伴着电闪雷鸣,肆无忌惮的敲打着屋顶上的瓦砾,形成无数条雨帘,倾泻在祖屋的天井里。母亲不是乡绅名士,更不是决战沙场、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英雄或伟人,她几乎目不识丁,但确是一位地道、善良、勤劳一生的农民党员。尽管我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与母亲的离逝,纯属巧合,扯不上半点风牛马和神灵之说,但秋高气燥、干旱数月的天空,突降雷雨,我坚信,那一刻是苍天在为世间痛失一位善良劳碌一生的好人而哭泣!

        “百善孝为先”,遵着故乡的习俗,为了尽到儿女的孝顺,我们听从长辈的提议,为仙逝的母亲请来师公作道场。

        我们遵着师公的指点,披麻戴孝的为母亲守灵了两天两夜。“咣锵”作响的乐器,以及师公呢喃不停的颂语,弄得人头晕脑胀、恹然欲倒。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强作精神,苦撑到出殡的时刻。

        第三天中午时分,终于出殡了。我和弟弟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边。按故乡的风俗,死者的嫡系亲属,是不参加现场下葬仪式的,只需披麻戴孝的绕过坟前即可,然后另寻别道返回。期间,切忌与抬棺的队伍“相遇”。我们悲戚而机械的快速行走,向着即将临时安葬母亲的地方前行,脑袋泛起斑驳模糊的意识,让我想起了鲁迅在《过客》中所写“前面?前面,是坟。”的情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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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敬茶

        母亲出殡后第二天清晨,我和弟弟,以及几个堂弟、侄子,拎着热茶和香火等物什,到母亲坟前“敬茶”。

        “敬茶”是我们桂中南地区汉族丧事习俗中的一个环节。一般是从前辈出殡第二天开始,由后辈到坟前以茶代酒敬献,以示对前辈的敬意和感恩。每天敬茶时间愈早,表明对前辈的敬意愈深。“敬茶”的持续时间,长则一两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短则三、五天。之所以没有苛刻的规定,主要是“体谅”后辈,怕规定“敬茶”时间过长,耽误了后辈的工作和前程。

        而在古代,父母去世,根据儒家的规矩,是件大事,那怕贵为宰相,也要立即辞官回乡守丧,多则3年,少则1年。据林语堂所著《苏东坡传》记载,在北宋,官员要守丧27个月才能离乡复职,否则被视为不仁不义不孝,甚至被嘲骂为“禽兽不如”。当时,北宋有个官至“御史中丞”名叫李定的奸臣,就因母丧不奔,而被当朝名臣司马光“比为禽兽”。

        如此比照,我对祖先以及那些“祖规”,多了一份敬意。

        其实,凭着父母给予儿女“重如山,深似海”的恩惠,作为儿女为他们长久守灵、多敬些茶、多除些坟茔杂草,天经地义。

        以前我们总是对父母索取无厌,当我们终于醒悟或小有成就欲报亲恩时,往往“亲不待”为时晚矣。国学大师季羡林说“一个失去母爱的人,必然是一个心灵不完整之人。”幸好,坎坷苦难一生的母亲,用顽强与母爱,苦撑到我们四兄妹都成家立业之后,才撒手人寰。如今,看到我们都能自食其力,我想九泉之下的母亲也算聊表欣慰了。其实,放眼世间,类似的“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终天之恨”又何其多哉?!

        这一天,在母亲的坟前,飞来10多只蝴蝶,它们扇动着轻柔的翅膀,蹁跹追逐,猬集其间。有粉红的、紫色的、洁白的、漆黑的,也有黑白相间的。我不知道,人世间有多少种颜色的蝴蝶,但此回却是我第一次同时段看到如此多不同颜色、种类的蝴蝶。不觉念及母亲阅尽人间沧桑,至死也从无害人之意,入土为安之时,能有五彩斑斓的蝴蝶萦绕坟头,也算是对她最后的褒奖吧?不知道,在这众多的彩蝶中,可有父亲派来邀约母亲的信使?

        一直反感矫揉造作,但母亲永远的离去,故乡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比任何时候都能轻易的惹起我万斛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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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解晦

         按照故乡的风俗,母亲出殡后第3天,作为儿女的,要从宗堂香炉处引上一柱香,手捧一些祭品,由长子虔诚的捧着前往外婆家,表示带着母亲的“魂”回娘家,与舅舅们吃上一餐,算是为这一趟丧事“解晦”,至此,母亲的丧事才算基本结束。

        在故乡,无论谁家办完丧事,是一定要“解晦”的。只有“解晦”后,才能护佑着晚辈们今后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孰料,大舅妈说,因外婆不同意如此,最后由大舅妈转给我们一笔钱,说由我们拿去自己买些酒菜食用,也算意义上的“解晦”了。据大舅妈分析,之所以外婆不同意,或许是她内心愧疚,以前没有好好待我母亲,怕我母亲“回家”后,对她“鬼魂缠身”。我的亲外婆,一生只生下我母亲一人,而且在母亲还嗷嗷待哺阶段,就凄然离世了。现在的外婆是母亲的“后妈”,据母亲及方圆数里乡亲多次提及,外婆从小就对母亲百般呵斥、责难,母亲是吃不好穿不暖,且坚决要母亲在家带小弟小妹,不准进学堂念书,这竟成了母亲至死都怨恨之事。能吃苦耐劳、天资并不愚钝的母亲,在一生中饱尝“文盲”之苦。闲暇之余,母亲常对我们说,如果当年家境并不算糟糕(外公是乡信用社干部)的外婆,能让她念上两年书,她后来的命运一定不会如此苦楚。

        于是,我们听从村中长辈的指点,在故乡的江边为母亲丧事“解晦”。

        刚下过暴雨,故乡原本温顺的江水显得汹涌而幽深。

        凝望着滚滚而去的江水,季羡林书中回忆祭母的往事又如陈年的影片一幕幕漫上脑海。季老98岁高龄才逝世,生前在世界各国艰难求学、工作几十年,一生只回过4次故乡,其中3次竟都是奔丧而回。让他刻骨铭心的是第4次回乡奔母丧。为了“赎”多年未见母亲之“罪”,在漆黑死寂的小村庄里,孤身倚抚着母亲的棺材度过了数个不眠之夜......突然感悟此情此景似曾熟悉,不觉扪心自问,难道冥冥之中,我们并不频繁的往返故乡,几乎不是喝家族里的喜酒,就是祭祖或奔丧吗?

        “为母子一场,只留得面影迷离,入梦浑难辨,茫茫苍天,此恨曷极!”季老为母写下的挽联,道出了天下儿女的遗恨。

        母亲,明天我们兄妹四人为了生活,又将天各一方,只有您留守在故土里,待到下一次与您“见面”,又是一年清明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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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好人”母亲

        苏东坡认为,为官的秘诀就是“使民不畏吏”。我亦以为,为民的最高境界,该是“被民称为好人”。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无独有偶,大师林语堂也认为:批评家和历史家往往迷恋优美的文辞和抽象的特征,善于研究深奥的问题和政策,却常常忘记看人最后总逃不过“好”“坏”这两个形容词。总括一个人的事迹和个性,“好人”就是最高的赞美。

        母亲就是众多微小而真实“好人”中的一员。

        母亲劳苦一生,不曾上过学堂,却因乐施向善、热情好客,在故乡方圆十里,甚有名声。

        记得小时候,和母亲赶圩,为了省钱,一般都是走路前去,老家离乡镇圩市有十余里,一路上与母亲打招呼的乡党达二三十之众,每一次母亲都报以微笑,末了,还要与人家聊上一会家长里短。每一次的赶圩,常常惹得我们心生怨气,怪母亲的啰嗦婆妈。本不算十分遥远的集市,等我们好不容易赶至时,常常已过午时,我那小肚早“咕噜”直叫了。而母亲的“抠”,在我们四兄妹看来,又是出了名的。每次赶集,除了要饱受母亲以上那些啰嗦婆妈之气外,还很难吃上一碗米粉,那怕吃了,也不见有啥肉沫。而和父亲赶集则“畅快”多了,常常坐在父亲那辆28寸单车的前杠或后座上,一溜烟到了圩头,只见父亲把单车一撑,就带我们直奔粉摊,叫老板斩下一斤鸭肉或切上斤把猪头肉,再上两大碗油光闪闪的米粉,父子俩呼啦啦的就开吃起来了。从此以后,我们几兄妹,就很喜欢和父亲赶圩,而和母亲赶圩常显“很不乐意”之态。如今想来,心里再无半点责怪母亲之意了,要知道在那百业待兴、还不富裕的年代,要经营好这么一大摊家事,母亲不得不精打细算哟。

        母亲的“好”,宛如春雨,悄然、低调,却弥“贵”如油,常于细微之处让人感到丝丝暖意。

        我奶奶也是一个命运多舛之人,我爷爷在我父亲3岁时,就早早的去世了,丢下我奶奶一个“寡妇”,带着一个“独仔”孤苦的度日。在当年靠劳力挣“工分”吃饭的年代,我奶奶和我父亲日子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或许同病相怜,母亲过门后,对奶奶十分孝顺,从没有和奶奶大争大吵过,有几次和奶奶争执时,都是暗抹眼泪,默然走开,最后找到我们诉发心中之郁。其实母亲并不是懦弱之人,连我认为善良、慈祥的奶奶都能“欺负”母亲,更能反衬出母亲的“好”来。

        我的故乡很小,小到地图上觅不到“芳名”,小到孩提时阿婆一声吆喝“勇呀,回家吃饭啰!”,就能响彻全村。全村仅有300人,远离城镇,无大江大河,无郁葱的森林,没有工厂,大多数人家只是刚过温饱线。在这样的环境与背景下,谁家遇上个生病、婚丧等急事大事,常常六神无主,借钱无门。我父亲是一名乡间小学教师,菲薄的工资只能勉强支撑家庭开销,全靠母亲起早贪黑的养猪、种桑养蚕、挖木茹之类,才有一点的积蓄。记得村里曾有几家娶媳妇时,都曾找到母亲借钱以解燃眉之急。还有一位亲戚的媳妇坐月子,一点钱都没攒下,最后还是找到母亲借了几百元,才能买些营养品给媳妇补补。其实,在村里比我家有钱的人还有不少,只是人家肯借与不借而已。母亲很心疼那些穷亲戚,尤其是那些孤儿寡母的。“寡公佬”是故乡对光棍的俗称,带着嘲讽的意思。记忆中,母亲甚至对四、五家穷亲戚和族人不惜奔波劳苦,撮合了几门亲事,让那些亲戚不至于在村中抬不起头。那些有难处的村民或亲戚,最后都乐意来找母亲,只因母亲没有让他们难堪,他们知道心太软的母亲尽管自家境况也不好,但最后总会捱不过情面,多少都能借上一点。

        母亲的离逝,突然让我失去许多,除了让我感觉到生活上的诸多不便外,就连来自故乡、来自街坊邻居、来自亲朋好友处的消息,仿佛被推上手术台“阉割”,杳无音信了。一直以来,母亲就是我的“消息收听台”,来自故乡的“消息”,譬如谁家娶亲,谁家老人仙逝,甚至谁家母猪下仔等,大多都会在饭桌上,或闲谈中从母亲的嘴中流露,带着山林的雨露、稻草的香气、岁月的沧桑,那些时刻,我常常和母亲一起唏嘘一起喜哀。

        我的二一婶,在生第五个孩子时,据说因“血崩”而悲惨离世。留下一儿三女,最大的女儿不满10岁,最小的女儿仅1岁多。生活的重担暴风骤雨般倾压在二一叔身上,让这个当时三十余岁的汉子,一夜徒增白发,此后,更是抽烟喝酒无节制,印象中除非生病,否则二一叔一日不可无烟酒。或许烟酒能麻痹他一时的伤痛与忧愁。

         没有女人的家庭,就象遭受凛冽寒风肆虐的草堂,凌乱、悲苦。尽管自己也有四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但母亲总是捎带的照料二一叔家的孩子。母亲常常“抓”二一叔的妹芝、阿笑等孩子来剪发、洗头、洗澡,尤其是剪发时,因母亲轻摁孩子的头,挥动着本是裁衣剪布的大剪刀,细碎的发屑落入脖子引发的痛痒,常招来孩子们哭骂“死阿那(伯娘)、 死阿那,太痛,我不剪啦!”。诸如此类的小事,有时母亲谈及,还能让人笑出泪花来。

         如今,阿笑等堂妹再忆起母亲当年的往事,直痛恨自己在母亲病危时没能多回来看望些许时日。阿笑还在后来给我的微信留言中说“小时候我家大事小事我叔(我的故乡,常常把自己的父亲也叫作“叔”)都会找阿那商量,衣服破了和头发长了,多是阿那帮拾掇,(这样的情形)已记不得有多少次了……现每每想起,都是泪流满面,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阿那)安好,勿挂念(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们!”。

        大约在2001年,我家决定在县城买下一栋四层的楼房,交了定金后,与卖家约好一个月内付清房款。时间紧,家底薄。当年我刚从省城回到县城工作,工资不足500元,也刚谈了女朋友,身无积蓄。而一辈子当教师的父亲,也仅有二、三万元的家底,老实憨厚的父亲,又死爱面子,觉得能真正开口借钱的朋友没几个,那些亲戚倒不少,但全都生活窘迫自顾不暇,于是只知唉声叹气,陷入苦恼之境。眼瞅着付清房款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关键之时,是母亲挺身而出。确切的说,是母亲平日里攒下的人缘,“拯救”了我们一家。最后绝大部分的房款,都是母亲只身跑市过县找一些远房亲戚或故乡熟人借来的。当母亲从布包里拿出一大重叠用报纸包好的百元钞票,堆放在饭桌上,父亲惊愕的表情,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后来,每逢谈及飞涨的房价,我们都庆幸自己有个胆大心善的母亲,让我们不至于望房兴叹,仍至懊悔终生。

         从此,我再也不怀疑没有上过一天学校的母亲,所说的那一句 “只要有钱,北京我都敢一个人去!”。 不是豪言壮语,却掷地有声。

         事实上,为了补贴家用,母亲的确一个人或和村中晚辈结伴,去过广东、南宁、重庆、成都等地,而且从没有迷路走失过。在我读初中时,母亲在广东中山市打工,期间还曾给家里寄回几封信,尽管字迹歪歪斜斜、大小不整,有的甚至“断手缺腿”,但故乡昏黄的灯光下,我分明看到读信的父亲那眼神上的惊讶与喜悦来,有一次还特意对路过的二四叔说“看,这是阿勇老娘寄归的信哟”,言语间透着欣慰与自豪。

         12年前,母亲从老家搬到县城和我住。我比母亲早住了几年,但街坊邻居认识不到10家,谁知母亲来后不到半年,街道四、五十户基本全认识了,甚至就连菜市里卖菜的阿姨也和我妈热络得很。

        上帝对亚当说“你是用尘土造的,你还要归于尘土。”这是对土地最质朴的理解和热爱。母亲一生都离不开土地,一生都在土地中“揾食”,或许上苍有感于母亲对土地爱得深沉,母亲一向农事很“旺”,在老家时养的猪总比别人家长的快,种的酸梅树,总比别人家结的果多。村里球大伯曾“妒忌”的说“人家的大粪瓮(本地土话,多指种植之意)出的是寥(焉)菜瘦果,她家的却瓮出满箩筐的果蔬,真是各由天命哟!”。如今来到了城里,母亲闲不住,在我家附近找了块空地开垦种菜。种的菜也总比街坊阿姨种的长势要好。于是不时的就有些贪小便宜的街坊,常常顺手偷摘我家的菜,有时还让母亲遇上了,母亲也只是笑笑说“这菜长得也快,想摘就摘一些吧。”让人少些尴尬之余,多了份感激。就连母亲在乡下老家摘的酸梅果、挖的甜竹笋,也常悄然挂在周边几户邻居的大门把手上;甚至就连城里自家楼顶上养鸡攒下的鸡粪,也乐意叫街坊的大妈来“分享”挑去种菜或养花。于是,不时的就有知图报的邻居、街坊,在傍晚时分敲我家的门送上一把青菜,说是自家种的,吃不完送我家一点。这种情况,甚至在母亲过世后,还偶有发生。因觉得母亲“好倾”(土话,指聊得来。)、投缘,有一位附近街道的阿姨,就想认母亲为干娘,说了多次,还是被母亲婉拒了。但从此以后,那位阿姨就经常上我家串门,与母亲拉家常,还利用一技之长,多次主动为我家疏通下水道,当我要给酬劳时,她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说“我和你妈妈那么好,要给钱就见外了”。推托多次,还是坚决不要。未了,还嗔怪的说“以后再和我讲钱的事,就不再来你们家了!”。

        以前,家里一直是母亲买菜,母亲病后就由我“接班”。后来,我每次到附近的菜市里买菜,卖菜的阿姨,常问我母亲的病况如何,我很惊诧那么多普通的菜贩认识母亲。我也曾听母亲说,她空闲之余,种出的一些青菜,拿到菜市里卖,或许是母亲种出的是无公害绿色蔬菜,常常早早就抢购一空,也没有因此引起周边菜贩们的“嫉妒”,有的甚至还帮衬母亲守摊卖菜呢,当母亲接孙子放学再赶来卖菜时,常常就能从那些菜贩们手中接过卖菜的钱,而且绝对不少一分。再后来,当他们知道母亲的去世后,除了惊讶之外,都感慨的说“哎,你妈妈真是个好人,走得太早了,真是可惜哟!”......

        母亲那些微小的“好”,一言难尽。看似细碎,但往往宛如寒夜中的孤灯,总能摇曳出暖融的光,让受到恩泽的人刻骨铭心。

        不知何时,泪眼已模糊,只是记忆依旧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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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何处是故乡

         古代儒家就有“事父母如事天”的伦理。父母常常就是故乡的代名词,父母在,故乡便在。如今父母双亡,故乡于我,是否“味道”便渐行渐淡了?想及深处,不觉凄惶。不知今后的故乡,何处能挽留我漂泊的步履,以及安妥我孤苦的思绪。

        “已经很长时间了,虽然再不为她的病而提心吊胆了,可我出远门,再没有人啰啰唆唆地叮咛着这样叮咛着那样,我有了好吃的好喝的,也不知道该送给谁去。”作家贾平凹在《写给母亲》一文中如此深情的忆及。

        再次读到这样的文字,我又眼角潮润,鼻子酸楚。

        “父亲在尘世的热闹中消逝\留下我们抽搐般的痛……一场恣肆的秋雨\掠袭死寂的村庄\母亲随着雷电轰然离去\果如那首歌的吟唱\留下我们多么痛的领悟。”

        “在猎猎挽幡与低徐锁呐声中\父母相逢于故乡的乱坟岗上\兑现着来世的承诺\尽管那是他们至死都不曾说出的浪漫。

        从此故乡葬在了记忆中\乡愁成了落单的孤雁\无论如何挣扎振翅\终究抖落一路的哀伤。”

        早春二月的一晚,辗转难眠,披衣在电脑前写下了这首《落单的乡愁》。


        我突然深知,父母双亡后,今后我再有好吃好喝的,再有喜怒哀乐,该孝敬给谁,该找谁一诉衷肠?除了内心痛恨哭泣之余,于是学会了退而求其次,变得更理解、更孝顺岳父岳母了;对年愈百岁的阿婆,再也不因她的啰嗦而粗声应对;对堂叔伯们,也常常顾全着、惦记着,每逢啥喜事或美味佳肴,都早早挨个致电,欢聚一堂好好撮一顿喝几盅……

        我想,等到我决定重返故乡定居之时,面对故乡的晨雾夕照、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故乡于我,一定会重归清晰。至少故乡还有我家的几亩薄田和几片竹林,那里留有父母劳碌的身影。祖屋那斑驳的墙壁上,青黛的瓦檐下,还有父母的音容笑貌,以及我童年的许多秘密回忆。

        作家东西说“故乡你终于代替了我的母亲”。本以为,母亲的离逝,带走我全部的乡愁。但我坚信,贫瘠而宽容、善良的故乡,无论世事沧桑,岁月更迭,仍然一如既往的张开双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接纳所有游子的回归。

        母亲在,故乡在;母亲不在,乡愁依然。

        其实,用不了多久,村头的青石板上,又会回响起我归乡的脚步......

2015年12月8日凌晨初稿

2016年3月5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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