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拿着一把狗粮，嘴里发出咂咂的声音。大黄跑了过来。转眼间，他手里的狗粮就被舔得一干二净。大黄哼哧哼哧喘着气，伸出舌头，眼神飘向装狗粮的袋子。
“你们平时是不是虐待他啦，每天有没有喂东西给他？感觉他被饿了好久似的……”
“哎呀，有喂啦，每天早晚他盆子里的东西舔得一点不剩，我有时候还给他加一点呢！”
他把柜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整整齐齐地叠好，塞进行李箱，用脚把衣服压紧。
“你少装点衣服吧，我跟你妈这么多年了才这么点衣服，这才去几天啊就全带上？”
“北京比咱们武汉这可冷多了，春节温度都到零下啦！”
“那也不用带这么多啊，羽绒服一件可以穿好几天的！”
“爸！多带点又没坏处，听我的带着吧！”
“行行行，听你的，听你的！诶呦！你别把狗粮袋子敞开啊，他一下能吃好几天的量，不管他他能吃一大半！去！去！”老头轻轻拍着大黄的屁股，拿起桌上的夹子把袋子封上。大黄失望地摇摇尾巴，小跑到窗边去了。
“让他吃吧，我这几天不一定天天都能来。”
“你们春节这么忙啊，还让不让人休息了？节都不让人过！回头我去找你们领导，不行咱就……”
“老头子！你这牙刷都烂的不行了，去之前给你再买一个吧！”老太太的声音从房间另一头传出来。
“别别别，底下柜子里还有一个，我上次从酒店拿回来还没用呢！”
“那都多少年前的了，还能用吗？”
“牙刷又没有保质期，能用能用！”
他微微叹了口气，把衣柜里剩下的衣服拿出来，塞进行李箱的缝隙里。
他叫王定国，在武汉送外卖。他奋斗了十多年了，攒下钱来给父母买了个60平米的房子，自己却和别人在偏远地带合租。为了不让父母孤单，他买了只柴犬给父母，每天下楼遛狗时还顺便可以散散步。2020年了，他想着上次父母去旅游还是十几年前，这次春节一定要带父母去北京看看天安门。这次父母旅游可是下了他的血本，这几个月又只能吃泡面了。他故意没买自己的机票，骗父母说自己没抢到，其实春节期间送外卖能比其他时间多赚好多钱。父母明天就要坐飞机了，他有点忐忑，怕父母出现什么事。虽然现在出行的安全系数比之前高多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各种紧急情况的应对措施。
第二天，父母到了机场。他给他们打了至少5个电话，叮嘱这叮嘱那。他偷偷在父母包里塞了500块钱，至少可以应急用。
网上传来了肺炎的消息。大街小巷都是紧张的气氛，有些公司已经提前放假了。
他给父母打电话。
“爸，武汉有个啥子冠状病毒，我估计再上几天班就得在家歇着了……”
“啥子？那你咋么办嘞？我那个今日头条打不开了，新闻都看不了了……”
“你还是不听，你按今日头条轻点，轻点儿按就打开了。”
“那你过几天不上班还发工资不？”
“估计不会发了吧……你们回来的飞机估计要取消了，实在不行你们换个便宜的酒店多住几天，我在你们包的夹层放了500块钱，不够就用。”
“嗨，我跟你妈住的这个酒店已经挺便宜了，那500块钱我们早就看见了……”
“那你们注意点，最近也别出门了，我估计北京也快有那个病毒了。”
“你爸你妈这身子骨硬着呢，得不了那啥病！”
“这可不好说，你们还是注意着点，要出去记得戴口罩啊！”
疫情爆发。1月23号，武汉全面封城。上不了班还不发工资，定国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大家都没工资领，这还让他安心一点。爸妈打电话来说，酒店知道他们是武汉来的，有点不待见他们。
“你们管他待不待见呢，你们就安安心心在房间里待着就完了！”
“我们可听你话啦，这几天根本没挪窝。明天晚上还有春晚嘞，你记得吃饺子啊！”
“我那几个室友有点饺子，我们明天煮来吃。春晚有啥可看的啊，那也不好看啊……”
“我跟你妈都看了多少年啦，现在过年不看不行啊！”
“看吧看吧，好歹在屋子里还有点事干。”
除夕过后，确诊人数越来越多。人们都宅在家里不敢出去。爸妈被酒店隔离了，想出去也出不去了。定国倒是不想出去了。现在出去赚钱，等于用命换钱。钱赚到了命没了，这不是一笔好交易。定国心里算得很明白。等着疫情过去，休息完了，再出去赚钱，多好！现在在家舒舒服服地躺着玩手机，不亦乐乎！
武汉现在什么都缺。缺医疗人员，缺医疗物资。这些都是对疫情而言。待在家的人快没饭吃了。之前的假期，大家都想窝在家里。现在，疫情面前，大家反倒都待不住了。蠢蠢欲动的腿和坐麻了的屁股，都想带着身子往门外冲。但理智的脑子说：坐下！不能出去！所以街上空无一人。家里的食物越来越少，食材只出不进，冰箱里面越来越空。
定国没多想。他还是安心地在他的小床上躺着，想着不得病就是不给祖国添乱了，还能干点啥？平常早出晚归，骑着硌屁股的电动车在城市各个角落奔波，累的回家倒头就睡。现在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在家歇着，这在平常他想都不敢想。
各个社区想到了没菜的问题。每天有人固定送菜了，但数量真是少之又少。这怎么够吃啊？一问才知道，送菜的人忙不过来了。那么大的小区，就几个人每天忙前忙后给大家送菜，能有菜就不错啦！定国没有埋怨，这点菜好歹比泡面好吃吧！
室友大马，是个粗汉子。他的饭量是常人的两三倍。这点菜都快让他疯了。一天中午，他焦躁地对定国破口大骂：“王八蛋！你不是送外卖的吗，怎么不去送了？是不是男的？这点菜哪够吃啊，而且还没肉！”定国懒得理他，看都没看他一眼，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想送你去送，我还要命！”然后就继续玩他的手机去了。
现实很快就把他的脸打的啪啪响。公司紧急召回了在武汉的外卖员，和卖菜的公司合作，给附近的社区送菜。定国本来想编个什么理由继续躺在家里，但他被附加条件吸引了：双倍工资，而且还有可能更多。另一个他在心里说：你不要命啦？这情况还敢出去？他回敬道：有钱不赚，真是脑子有病！
穿上制服，他去集中点报道。意料之中，这比平常的工作累多了。一个人管一个大的片区，要把菜送到每家门口，还不能有近距离接触。定国一咬牙，说服自己道：“为了国家，拼命！”其实，他心里是想放弃的。
半夜回到家，大马给他准备了一份鸡蛋泡面。“这才是男人该干的事嘛！那个啥，你们还缺人吗，我也想去送菜！”定国微微一笑：“来来来，缺的就是人！你明天跟我一块去吧！早上5:30起床啊，你别起不来！”他心里乐开了花。
第二天，集中点多了好多人。大马叫了一帮弟兄来。定国心想：大马这兄弟我交定了！电动车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飞驰而过，后面拉了一袋又一袋的菜。超人不仅会飞，他们还会骑车！
定国已经说服自己了。这已经不是钱的事了。国家有难，男子汉当站出来，在所不辞！
远在北京的父母，并不知道儿子上“战场”了。他们还在和亲朋好友“云拜年”。给定国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一个都没接。嗨，这孩子！没心没肺！
疫情结束了。城解封了。定国累得在床上睡了一天。大马就睡在他旁边。他给父母抢了票，这几天就能回来。
他赶去机场接爸妈。老头老太太拖着一大堆行李，颤颤巍巍跑出来，直接把定国抱住了。
“你们干啥啊，多丢人啊……”
“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啊，你去送菜干嘛啊，要不要命了啊……”
“你们怎么知道，我没跟你们说啊……”
“今日头条上面说了，那照片分明就是你啊，你那衣服上的洞还是我给你补的，错不了……”
父亲的拳头锤在定国的背上，母亲的眼泪流在定国的肩上。这拳头没有责骂，全是感慨。感慨儿子长大啦，心里不再只想着自己啦……这眼泪没有怨恨，全是骄傲。骄傲儿子出息啦，终于把力气用在正地方啦……
他陪父母坐上出租车，眼泪伴着笑声，一路到了父母家。
打开门，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怎么啦？地上有零零散散的几粒狗粮，狗粮袋子却空了。房子的另一端，有个棕色的身影。啊，大黄！定国心里一惊。
大黄饿死了。
去死吧，新冠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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