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k Olin Wright（1947-2019）是美国威斯康辛州威斯康辛—麦迪逊大学社会学教授，他的研究兴趣包括：反思社会科学中的马克思主义传统；当代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结构和转变；“真实乌托邦”作为当代机构可行的解放性选择等。他的最新出版物包括：《资本主义的替代方式》（与Robin Hahnel合著，新左派项目，2016），《理解阶级》（Verso，2015），《美国社会：它究竟是怎样运作的》（与Joel Rogers、 W. W. Norton合著， 2015）和《展望真实乌托邦》（Verso，2010）等。
说明：
1. 英语水平太烂，很多地方都不会翻译，不过确实在尽力学习与翻译。2. 本文引用《阶级的道德意义》一书原文内容的部分，译文取自陈妙芬、万毓泽译本，页码亦改为该译本页码。3. moral agency一词在陈、万译本第12页注释中译作“道德行动”；lay normativity一词陈、万译本译作“常民规范性”；moral dispositions一词陈、万译本译作“道德气质”， qualified ethical naturalism一词陈、万译本译作“有所保留的伦理自然主义”，本译文皆采用其译法。4. 陈、万译本第32页译注：disposition有性情、倾向、禀性、气质等意涵，此处译为“伦理气质”。下文会视文脉交互使用这些中译词，如我将ethical disposition译为“伦理气质”。5. 翻译完了本书评我再去看陈、万译本的《译者导读》，惊讶的发现译者导读对本书结构的概括完全就是对Erik Olin Wright这篇书评的复写，只对开头和结尾进行了修改以及对内容进行了较为细微的修改，但是在参考文献中并未列出Wright这篇文章。弱弱问一句，这难道没有问题吗？
Andrew Sayer《阶级的道德意义》一书深刻探讨了道德——既被理解为社会学话题又被理解为哲学问题——与社会阶级分析之间的复杂勾连。本书的论点和分析的细节都极具启发性和洞察力。它探讨了广泛的具体问题，包括对平等主义和社会公正的哲学讨论，对道德判断在社会学分析中的角色定位的方法论讨论，对情感和道德在人类能动性中作用的理论探讨以及探讨了阶级对社会互动中道德层面的影响这一经验问题。即使是在讨论相当复杂的哲学问题时，本书的行文一般也都是清晰易懂的，而且在某些地方雄辩动人。由于其（丰富的）内容，特别是由于其对社会生活中道德行动（moral agency）问题的基础性检视，这本书不应仅被视作为专门研究阶级问题的学者准备的专业性参考文献，任何对社会学理论、文化规范与不平等问题感兴趣的人都可以参考阅读这部著作。这本书共有八个实质性的章节。在第一章，Sayer陈述出了这本书的总体架构，并解释了在社会学分析中认真对待道德的意义。具体来说，Sayer主张“有所保留的伦理自然主义”（qualified ethical naturalism），其中，“对好坏善恶的判断基础在于某事物是使人遭受磨难还是促进人的发展茁壮”（P26）。这一立场使得Sayer能够将社会世界中行动者的常民规范性（lay normativity）问题与分析者的道德判断联系起来。第二章，“从惯习到伦理气质”，通过对皮埃尔·布迪厄的惯习观的承继性批判和重构阐述了本书的理论框架。Sayer指出，在布迪厄的分析中，惯习的性情特征主要被理解为在社会领域中占据特定位置的要求的工具性取向：总的来说，人们获得了必要的性情倾向，以便在他们所占据的社会地位中有效地发挥作用。Sayer认为布迪厄这一观点“强调了行动者的习癖对周遭环境的适应”，“夸大了行动者对自己位置的顺从，并且让抵抗像是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出现的异常行为形式”（P31）。Sayer对这种普遍的“习癖（惯习）与惯域（habitat）的共谋关系(P44)”提出了质疑，他认为，首先，人类以各种方式行事的倾向不只是条件反射的结果，也是他称作“世俗反思性”的“内在对话”(P42)的结果；其次，这些内部对话有助于塑造规范性承诺和情感。不像工具性取向(instrumental dispositions)与社会领域中的地位紧密相连，道德气质（moral dispositions）具有相对普遍的性质，特别是当世俗的反思性与痛苦和快乐的现实（the realities of suffering and flourishing）斗争时。其结果是，道德气质（moral dispositions）可以产生对另一种世界的渴望，从而破坏了习癖（惯习）对惯域（habitat）的平稳适应。"若承认内在对话与渴望，会有助于理解下述这个明显的要点：我们与世界的关系，不是简单的适应或对其游戏/比赛越来越熟练，而是（至少在某些方面）希望自己能变得不一样，并且希望世界及其游戏/比赛变得不一样"（第35页）。那么，抵抗不只是社会领域的偶发破坏或偶然的外在力量的结果，也是紧紧融入惯习的工具性取向(instrumental dispositions)和不那么具有位置倾向性（positional）的道德气质（moral dispositions）之间的内在张力。第三章和第四章澄清了对后续分析很重要的其他概念。第三章讨论了承认(recognition)和分配(distribution)问题之间的关系，这既是一个哲学问题，也是一个心理学问题。第4章回顾了布尔迪厄的阶级概念，对术语进行了有效解释，特别是关于阶级与性别关系的问题。第五章，“社会领域的斗争”，结合了第2章对道德气质（moral dispositions）的分析和第4章对布迪厄的阶级概念的澄清，对阶级关系和阶级斗争的道德层面进行了深入的分析。这一章的问题是“阶级斗争是关于什么的”？这里的中心论点是，道德行动（moral agency）是阶级冲突的核心所在。这也是通过对Sayer所说的布迪厄的霍布斯式阶级冲突观点的批判来阐述的。即使当讨论到阶级斗争是象征性斗争的问题时，布迪厄仍然认为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一种工具性的、基于利益的逻辑。在这一点上，值得详细地引用Sayer的话：但他却也易于从霍布斯式的、工具性的角度来看待后者（象征斗争）这种面向——人们所竞逐的，是最符合特定社会团体习癖的益品定义，或是最能增加该社会团体资本价值的益品定义……这掩盖了一项事实：虽然一般社会团体的确可能这样做，但他们也会为了那些他们本来就重视的事物而斗争，不论这些事物是否能给他们带来优势。在这种与道德无关的霍布斯式架构中，平等主义的倾向与奋斗消失无踪了。如果受支配者起身反抗，暗地里只是因为他们也想要成为支配者，而不是因为他们渴求平等、希望终结支配状态。同样地，占优势者也只会想要维系或增添自己的优势；没有任何占优势的个人或团体会希望自己的优势被平等地分享。……社会场域的微观政治包含了父权、女性主义、保守派、社会主义、种族主义、反种族主义等等各种元素，其中没有任何一种是工具性的。这些不同的取向，并不是竞争中的赌注，而是规范性的议程。它们不是只要爬到金字塔的顶端，而是要改变社会秩序的本质。（P150）这一章最后提出了一个非常具有挑衅性的主张，即行动的规范性维度（these normative dimensions of agency）实际上是阶级冲突背后最持久的驱动力："因此，社会不平等对个人“形成、追求许诺”的规范性意涵，要比对个人“满足自己在使用价值上的需求”的规范性意涵重要的多，尽管对许诺的追求也需要某些资源的支持。社会场域中最重要的斗争，便是涉及许诺的斗争"（第127页，原文强调）。第六章到第八章对道德情感如何与阶级关系交织在一起进行了一系列分析——它们如何渗透到阶级关系中，以及它们如何受到阶级互动的影响。这几章也很有意思，很有见地，大量借鉴了各种不同阶级和文化背景下的民族志研究。它们展示了Sayer对布迪厄框架的详细阐述，通过赋予道德行动（moral agency）问题更系统的概念地位，可以为广泛的经验工作增加精确性和连贯性。《阶级的道德意义》这本书，任何从事布迪厄社会学分析学派的人都应该阅读。但它也应该被更多嵌入马克思主义和韦伯传统的阶级分析学家所阅读。它的中心思想是强有力的和重要的：纯粹以利益为中心的对阶级的理解是不充分的，不是因为人类比这更复杂，也不是因为道德问题是社会冲突中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而是因为道德问题是由阶级不平等所引起的世界斗争的核心。事实上，正如Sayer所强调的，只有因为阶级和其他形式的不平等造成了真正的伤害，严重违反了与不平等作斗争的道德承诺，反对不平等的斗争才可能具有维持团结所必需的情感力量，从而使世界有所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