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杀人不是菜刀的使命

梁实秋与左翼文学格格不入，和鲁迅打了八年笔战。1927年，梁实秋发表《卢梭论女子教育》，对卢梭的观点进行批判，而鲁迅是卢梭的粉丝，针锋相对地发表了《卢梭与胃口》，由此两人结下了梁子。本来是偏好不同，冯乃超却使冲突升级，他给梁实秋送了一顶“资本家走狗”的大帽子，被梁一顿反击。鲁迅看了梁的文章，于是发表了著名的《丧家的资本主义的乏走狗》一文，文笔狠辣。

到了晚年，梁实秋跟女儿聊起论战的事情，坦言绝无私人恩怨，但自己一生信守伏尔泰的做法：“我不赞成你的话，但我拼命拥护你说你的话的自由。”而在清华的圈子里，梁实秋曾被夸得跟花似的。那次他过生日，冰心应邀点评：“一个人如同一朵花，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不可。男人之中，只有实秋最像一朵花。”看到在座的男士纷纷吃醋抗议，又话锋一转，“虽然是一朵鸡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实秋仍需努力！”

梁实秋，原籍杭州余杭，1903年1月6日生于北京一个大家族中。爷爷梁芝山官居四品，父亲梁咸熙同文馆出身，是清政府培养的第一批英语人才，供职司法界。

梁实秋原名梁治华，幼年生活优渥，偶有淘气，却很服管，但得天独厚又聪明异常。十二岁考入清华学堂，受教于林语堂等名家。很多外地同学不适应清华的严格管理，梁实秋倒是觉得比家里还活泼些，就是生物学的解剖课受不了，怎么也不敢对钉在木板上的青蛙下手。

一年暑假，梁实秋送母亲回杭州，路过上海时与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等人会面。他们从四马路的一端开始吃大碗的黄酒，一直吃到另一端。才子们在堂子里打花围，慌腔慌调，让他大觉恐怖。多年后，一次胡适让徐志摩叫他去喝花酒打牌，梁实秋大感不适，回来说：“买笑是痛苦的经验，因为侮辱女性，亦即是侮辱人性，亦即是侮辱自己。”这是他最后一次涉足欢场。

“五四”运动中，与他同宿舍的是章宗祥的儿子。室友被人追打，来人冲进来把床铺砸得稀烂，令梁实秋很反感。在珠市口示威时，有辆汽车因被堵而不停地按喇叭，结果有人一喊，车就被砸了，这种从众心理有时挺可怕。后来，清华每年都闹几场，赶走了三位校长。梁实秋叹道：“罢课曾经是赢得胜利的伟大手段，到后来成了惹人厌恶的荒唐行为。”

1923年，六十多名学子坐轮船赴美留学。经许地山介绍，梁实秋与冰心相遇。他之前批评过人家的诗作不登大雅之堂，就问：“您修习什么？”冰心说：“文学，您呢？”梁实秋尴尬了一下，实话实说：“文学批评。”为了打发无聊，梁实秋搞起了小报《海啸》，跟同学们约稿，冰心就此写出了《乡愁》《纸船》等作品。到了美国，两人交往日密，有回差点演出了吻戏，但各自终是姻缘有定。

抗战期间，梁实秋路过歌乐山，一定要拜访冰心一家。有次，冰心坚持让梁实秋试试他们的弹簧床，梁实秋只说很软，如棉团一般。

20世纪80年代初，梁实秋让女儿去看望冰心，口信是：“我没有变。”冰心笑道：“你告诉他，我也没有变。”世事无常，最后冰心为梁实秋写了悼文：“实秋是我一生知己，一生知己啊！”

留学之前，家里为梁实秋定了一门亲事。梁实秋心里没底，又写信又打电话的，后来干脆跑到人家任教的小学等候约会，惹得小女生们围观，其中就有同学罗隆基后来的妻子。为这事，未婚妻程季淑遭到校方解聘。拿到哈佛大学的文学硕士学位后，奖学金还没用完，梁实秋就急急忙忙回国完婚，携妻先后任教于东南大学、青岛大学和北京大学。有次讲授彭斯的诗，一个女生听到动情处伏案大哭。有人调侃：“您是否觉得很抱歉？”他一本正经地说：“不，彭斯才应该觉得抱歉。”

梁实秋与胡适

1927年，梁实秋与胡适、闻一多、徐志摩等人创办新月书店，接着有了《新月》月刊，这就是新月派的由来。关于文学，梁实秋更强调其人性的一面。即便国家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仍斥戴季陶所谓“要人人牺牲自由，然后国家得自由”的观点为“不通”。左翼作家称其为“抗战无关论”，梁实秋反驳道：“人在情急的时候，固然可以操起菜刀杀人，但杀人毕竟不是菜刀的使命。”

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是民国文学的一件大事。胡适当时选了五个人，除了梁实秋，其他还有闻一多、徐志摩、陈西滢和叶公超。余光中评价说：“莎士比亚只写了二十年，梁实秋先生却译了三十六年。”梁实秋翻译了莎翁剧本三十七部、诗集三部，对此，除了胡适的倡导、父亲的期许以及妻子的支持，他幽默地解释为：“第一，他必须没有学问；第二，他必须没有天才；第三，他必须能活得相当久。”战乱频频，这份毅力难能可贵。

北平陷落，梁实秋南下投效政府，表示只要抗日，他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后应张道藩之邀，他担任了教育部教科书组主任。直到六年后，他才见到了妻子和三个孩子，一家人哭作一团。1974年4月30日，程季淑在市场买东西时，被门前滑倒的梯子打中，不幸去世。梁实秋悼念不已，写下了《槐园梦忆》：“诗人感木瓜，乃欲答琼瑶。愧彼赠我厚，惭此往物轻。虽知未足报，贵用叙我情。”

梁实秋书法

半年后，梁实秋在台湾偶然认识了小他二十八岁的三线明星韩菁清，竟然一见钟情。韩菁清不好断然拒绝，委婉地说：“我想为你做红娘。”梁实秋直接回答：“我爱红娘。”

二人由此陷入热恋。这事很快掀起轩然大波，各种小报不说，学术界甚至组织了护师团。1975年的婚礼上，梁实秋自兼司仪，先是宣布开始，又自念证书，最后新郎献词。洞房花烛夜，两人大笑大闹，继而相拥而泣。

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梁实秋花了七年时间写了百万字的《英国文学史》，有时坐垫上留了一摊血，那是痔疮造成的，他竟然不自知。1987年11月3日，梁实秋突发心脏病住院，感于输氧量不足，几次拉开面罩大叫：“大量的氧气，我要大量的氧气！”五分钟后，八十四岁的梁实秋停止了呼吸。

梁实秋与韩菁清

以散文而论，《雅舍小品》几乎是出版界的神话，算不清再版、盗版了多少次。朱光潜曾致电梁实秋：“大作《雅舍小品》对于文学的贡献，在翻译莎士比亚的工作之上。”而这部作品涉及梁实秋的另一位红颜知己。那人叫龚业雅，是梁实秋妹妹的闺密——一位明丽爽快的“女汉子”，一直掌管着商务编译馆（商务印书馆）的大小行政事务。在重庆期间，梁实秋与龚家合买了一间小平房，钉了块木牌“雅舍”。那些温馨的小文，多是龚业雅读后才发表的，让战火中的人们一睹为快，感受到原本黯淡的生活中还有希望。

梁实秋曾想与程季淑离婚，结果胡适夫人江冬秀很有这方面经验，为程季淑出谋划策，一场官司闹到法院，第三者只好退出。

千百年来，文人骚客层出不穷，离骚也好、风骚也罢，只有诗意真情寄托在绿水青山之中，为世人代代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