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鲁迅博物馆,以鲁迅先生北平最后一处住宅原址(阜成门故居)为基础扩建而成。
鲁迅先生在北平先后住过四个地方,绍兴会馆(补树书屋)、八道湾、砖塔胡同61号、阜成门老虎尾巴。
老虎尾巴那座房子保存最为完善,里面的格局、家居和摆件多维持原状,甚至先生一百年前亲手种下的几棵树都还健在。
作为一个以鲁迅先生为指明灯的后辈,我时常会去先生故居看看。
房子已不让进,只能隔着窗户往里扫描,每次我的目光都会在老虎尾巴墙上一副字帖上停驻良久。
字帖内容是: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鴂之先鸣。
这两句来自屈原《离骚》,崦嵫寓指太阳落山的地方,鹈鴂即杜鹃鸟。
望文生义,希望太阳不要太快落下,害怕杜鹃提前鸣叫,杜鹃一叫,代表春末,最好时光就此而去。
将这两段话挂在墙上,提醒自己珍惜时间,更表达对青春风华的无限眷恋。
鲁迅先生搬进老虎尾巴前,蜗居砖塔胡同九个月,那是他人生最低谷,新青年解散,与众“君子”交恶,与弟弟周作人失和…事业、友情及亲情,都蒙上厚厚阴影,心气郁结,两鬓生霜。
无数暗夜,先生难以入睡,只得以文字搏击荒凉,烟头忽明忽暗,似鬼火一般。
《孤独者》、《在酒楼上》、《伤逝》、《娜拉出走后怎么样》等绝望虚妄之作,都诞生在那段时间。
搬来老虎尾巴后,阴云并没有随之散去,野草下的地火仍在奔突,当他即将喷涌、“烧尽一切”时,一名热血女青年冒冒失失闯入,像一匹野马,踏乱鲁迅先生苦心经营的“草原”。
这个被鲁迅戏称“害马”的女青年,就是许广平,时为北京女子师范学生。
鲁迅当时兼任师范讲师,一周上一次课,内容为“中国小说史略”。
许广平每回都坐第一排,以仰慕炽热的眼神盯着鲁迅先生。
小迷妹常有,但像许广平这种将爱慕化作行动并能成功拿下的,可不多。
他们的交往起自许广平的一封求教信,洋洋洒洒几页纸,涵盖人生困惑、学潮乱象及时局隐忧等个人集体问题。
鲁迅先生向来厌恶以导师自居,但他回给许广平的书信,却耐心细腻、语重心长。
他对许广平,大概早有印象,尽管女子师范有的是新兴女性,但许无疑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至少在先生心目中是。
其实许小姐那时也已27岁,人生已经历风刀霜剑,刚从一场生死恋中回过神来。
她思想前卫、性格叛逆、苦求新知、锐意进取、敢说敢做、拿的起放的下,这种奔腾豪迈直击鲁迅灵魂靶心。
尤其后者正处于人生幽暗谷底,急需一股强大的能量刺激。
友情、亲情、爱情,只要一样不离不弃,人生便有了坚实依托。
即使高傲冷峻如鲁迅,也逃不过人情冷暖对他的刺痛与窝心。
从第一封信开始,爱情之流便暗潮涌动,信中的文字推动这股暗流不断外喷,直到彻底击垮鲁迅的现实纠结。
那一天,在老虎尾巴,许广平坐在床沿,鲁迅靠着藤椅,两人久久对视…
你赢了。
鲁迅先生如是说,恋爱关系就此确立。
他们依然保持书信往来,只是称呼不再冠冕堂皇,而是俏皮亲昵。
鲁迅先生->mydearteacher->小白象…
广平兄->害马->乖姑->小刺猬…
啧啧啧,真甜。
博物馆里存有两人书信若干,其中一封写自鲁迅先生初到厦大,内容琐碎细腻,图文并茂,读来极为有趣。
满纸柴米油盐,浓浓的生活气息,完全打破鲁迅在国人心目中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形象。
这也是我爱看书信手稿的最大原因。
况且鲁迅先生书法得魏晋风骨,读来更是赏心悦目。
两人建立交往到阴阳两隔,不过十年,短如云烟。时光荏苒,如今又过了百年,那个时代整个隐入尘烟。
如果没有这些书信,我们恐怕永远看不到这位被扩张成“民族魂”“中国脊梁”的鲜活又普通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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