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园子

在乡村，家家户户都有菜园子，有的人家，还不止一处。像我家，就有三处。母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农闲时，就在每一处菜园子种上各式各样的瓜果蔬菜，为物质生活还不十分充裕的年代，添上很多下饭的的菜肴。

离家大概四五百米的东南边，在一块斜坡上，是我家最大的一片菜园。这儿常种的是蕃瓜，蕃瓜长得都是长条形的，与南瓜的形状不太一样，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南瓜的变形？春分时节，母亲就会将一根根剪好的蕃瓜藤，插在几行菜园的田陇上，每天都要去浇上一遍水，好在菜园边上，就有一个鱼塘，水不要再从其他地挑过来。等到夏天瓜蕃藤长得密密得，把整个菜地都铺满了。蕃瓜藤上会开出黄色的、粉粉的花，等到花完全开放时，需要将雄花的花粉传给雌花上，一般都是中午时，母亲分配给我这项任务。顶着中午的太阳，走在低伏在地上的蕃瓜藤间，一朵朵寻找雌花，再将雄花的花朵摘下来放进雌花的花蕊间，也就完成了授粉的任务。只是有一回，我竟然在瓜藤间看见了一条盘身的蛇，吓得我再也不敢去完成这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活了。到六七月时，蕃瓜大多成熟，母亲往往要用竹篮挑回几趟，在南厢屋里堆成小山一样。接下来，蕃瓜汤、蕃瓜粥、蕃瓜饭，还有炒蕃瓜当下饭菜，顿顿离不开蕃瓜，真有点吃腻的感觉。不过，现在知道，蕃瓜可以降血压，预防高血糖，在城市里想要吃到，却也是不可多得了。蕃瓜的种子与瓜瓤紧密地混在一起，需要用水淘干净，放在阳光下晒干，再炒熟成了蕃瓜子，这是农家孩子们的零嘴，也是过年时必不可少的待客之物。

这块菜地的边上，还留着一小块，种的是冬瓜，一般也在夏天收获，像一个个小枕头一样，上面有一层白白的粉，堆放在蕃瓜边上，也是农忙时节常常要吃到的。不过做法单一，就是放上几片葱叶，再烧半锅汤，有点清汤寡味，比蕃瓜汤少了一点浓烈。等到夏末初秋蕃瓜、冬瓜都收完了，母亲又种上了红薯，我们那把红薯叫作山芋，只需把山芋切成几块，分别种在事先挖好的土坑里，定时浇一浇水，很快山芋藤也会铺满本来已经裸露出的土地。山芋收获的时节，已经要进入冬天了。那个时候，山芋就成为每餐必备的主食，煮粥放上几段，煮饭在饭锅上蒸几个，有时切成片煎上一盘，还有直接用水“吞”上小半锅，可能是有点甜的原因，孩子们大多爱吃山芋的，冬天里，很多孩子的口袋里，常备的便是晒得坚硬坚硬的山芋干，时不时咬一段嚼上半天。在帮母亲烧火做饭时，往灶下柴火里放上一个山芋，拿出来乌黑乌黑的，剥时热气腾腾，烫得歪牙裂嘴，可仍然舍不得扔到一边。有的人家还会将山芋磨成粉，过时过节与豆腐一起做成“汪”粉皮，也是家乡保留的特色菜品。

往家南边半里地，在一片田地的边上，是第二片菜园。这片没有第一片菜园大，但常种的就是季节性的蔬菜。我是最愿意去这片菜地的，因为夏天这儿种了很多棵西红柿，我们也叫番茄。直接将已经变红成熟的摘下来，菜园边的小河沟里洗一下，就是最好的当季水果。不过，没有成熟生吃的话，涩得无法下嘴。这片菜园种的最多的是芋头。夏天连茎带根一起挖回来，不像现在城市超市里买到的，只是一些半加工的芋头，母亲还会将芋头绿色的茎剥去外皮，与芋头一同炖成一锅，一般还会加以瓠子、咸肉，这是在其他地方没有吃到过的做法。记得有一回到浙江宁波，那儿的芋头很出名，品尝之下只觉尔尔，是不是有了家乡芋头对比的原因呢？每年中秋，芋头也在祭月亮的几种食物之中，一边坐在秋凉如水的谷场上赏月谈天，一边不时从桌上取下几只芋头剥一剥，这是难以忘怀的中秋记忆。这片菜园还种着一小块韭菜，在母亲精心的伺弄下，长得特别好，割过一茬又长一茬，不慌不忙，绿绿的一片，光阴悠悠，边上的河沟缓缓流淌，让人觉察不到四季的轮转。

家西边的菜园，是离家最远的，也是最晚开垦出来的，可能浇水不太方便，所以印象里出产的蔬菜并不太多，不过，春天时曾帮母亲一起在那搭架子，有的是菜瓜——我们也称烧瓜的架子，有的是黄瓜架子，还有的是长豇豆的架子。这些是不是更耐旱一些？盛夏的黄昏，母亲会拎上篮子，扛着装上长竹竿把的水舀去西边的菜园，等回来拎上半篮或一篮的瓜、豆。记得有一次，让我去摘几只菜瓜，结果我走到别人家的菜地上去摘了回来，为此母亲还特意去打声招呼，可见，我到这个菜园的次数真是太少了。每个菜园都洒下母亲无数汗水，也只有母亲清楚知道每个菜园分别种了些什么，一年四季，餐桌上都有着刚刚采自地头的蔬菜，虽然那时菜中并没有多少油水，但年少的我们一样吃得津津有味，大概，这些才是真正原生态的绿色食品吧？

转眼离开老家有十多年了，母亲也随我在这座城市生活多年，老家的田地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母亲那曾经生机盎然的三个菜园子又已经还原成了庄稼地，可无论什么时候，这段曾经生活过的岁月都会铭记在心，那些有滋有味的一日三餐都活色生香在味蕾的深处，哪怕离开得再久，走得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