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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随笔:局部(4-4)

16.除了达芬奇还有我

文艺复兴实际上是十三世纪末期起源,十四世纪兴盛发展,十五世纪到达顶端。三杰实际上都出生在十五世纪上半叶,已经是顶端了,在他们之前,尚有一百五十年的杰出人士和作品存在着,有名字留存的上百个,水平与三杰差不多或之上的至少有三十位。他们的大部分杰作,就是之前陈丹青谈到的湿壁画。

壁画可比油画作品难看多了,因为壁画是长在教堂墙壁上的,没办法拿出来进博物馆,也诚如瓦萨里说的,十五世纪之前,教堂就是博物馆和艺术馆。各位名家的壁画,就那么完全地理分布着,要看乔托、安吉利科、布法马可、曼托里尼、卡拉瓦乔,就必须去到意大利的某个小镇找到那个教堂。对于绝大部分的我们而言,那可远没有开两百公里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打牌钓鱼好玩

其实这就像在国内要看北魏以降的各种形制雕塑艺术,佛教壁画艺术,就必须找到某市、某县、某镇、某村的古刹里去看一样。

另一个共同点,就是欧洲的湿壁画也好,中国的佛雕也好,经过几百年上千年,都失去了它们诞生之日的那层意识形态的力量,时光流逝,淡去了那层东西,真正留下的,就是艺术本身。

大觉禅寺的元代壁雕

报告里的百年大计、千年大计长久,还是艺术长久?

湿壁画fresco就是fresh painting的意思。其技法称为坦培拉,就是蛋彩画。用鸡蛋清、蜂蜜等作为主料来混合颜料粉末作为颜料。

先是在纸上描好图样,然后沿着图样线条在纸上刺小洞。接着在要画的墙面涂上一层湿灰层,把纸样拓上去,用墨笔描一下,墨点就透过纸上的洞,画到了湿墙面上,然后再用墨笔赶紧把墙上的点画连成线,形成画的轮廓,再涂色。这些都要趁墙面干之前完成,所以,湿壁画都是一块接一块画的。

到后来,出于简化的需要,就变成了大画板,在板子上画好,挂到墙上,从画板演化出了小幅画面。颜料,也从蛋清简化为水,形成了水性颜料。在北欧,因为干燥寒冷,水性颜料很容易干掉,所以就把调料变成亚麻油或者桐油,就形成了油画颜料,所以,油画起源于北欧尼德兰地区

这是一个不仅中国很少了解的领域,即便是在欧洲,除了意大利自己,其他国家也知之甚少。说实话,可能还没有中国敦煌壁画的研究资料多。但中国美术成熟太早,基本上一千多年前的画师画家,都没有留下名姓。

不过,意大利因为湿壁画多,所以发展出了一项绝技——目前他们的工匠有一套方法,可以把湿壁画整个地从墙面剥落下来,然后重新装裱保护起来。这项技术在当代的中国尚未掌握,只能延请意大利的工匠来现场操作。

2019年在国会大厦的穹顶下拍的穹顶壁画以及旁边的壁雕,1865年

相比十五世纪之后的画架上那些精细的油画,湿壁画气势恢宏、场面浩大,而且你只能仰视,因此,油画怎么也做不到湿壁画的那股精气和贵气

出生在十三世纪中叶1246年左右的乔托,被视为文艺复兴绘画的祖师爷,其实他也是中世纪众多壁画家中最知名,也是最后一个。

中世纪的壁画实在也是太多,不过,之所以不能作为后世欧洲绘画的起点,有这么几个理由:其一是都是偶像画,与中国寺庙中的菩萨像没有区别;其二,无比例、无透视、无立体、无光影、更不涉人世。基本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作品。

乔托的偏离,或者说突破,在于他不再重复偶像画,而是更凸显人物的表情、动作、角度、光线,注重画面布局,开始细致地描绘环境。这一手法的转变,从壁画规范角度而言,就是从神降格为人,让神画多了人性,神话故事变得生动,贴近生活,更为可信。但从画家个人角度来讲,他细致地描绘山坡、树木、河流,其实也凸显了他自己作画的乐趣——画家从完成偶像画人物,逐渐转变为按自己的喜好去画。

环境与光线的描绘,从纯粹的偶像画,变成了人的画

正因为要描绘近景、远景这些生活场景而不是纯粹的神景,所以就需要加入“远小近大”为基础规则的透视法。

现在再看湿壁画,我们说遒劲、古朴、高拙,那些线条的笨拙有力,那些神态刻画虽然不精细但却凸显,对比一下印象派后期的立体派、野兽派,乃至二十世纪现代画派,你会发现,用十六七世纪油画风格看起来“惊世骇俗”的现代画派,其实跟欧洲中世纪的湿壁画,跟中国敦煌北魏时期的湿壁画,风格极其类似

毋宁说,现代画派就是在追求中古时期那种简洁、凸显、有力的表达方式,或者说,是把平面画,又恢复到湿壁画的那种依附于建筑的感觉。联想一下毕加索们的绘画吧。

    

上边是敦煌壁画,下边是马蒂斯的画,看看那感觉

难怪马蒂斯一直说自己是在追求过去,尽管大家都说他启发了现代

十四世纪末和十五世纪初的马萨乔,继乔托画派的启发,开创了新的大格局。在马萨乔手上,人体比例真实,画面越来越复杂,透视法成熟。

马萨乔师从马索利诺,马索利诺本来是一个金匠,其实,那个年代的金匠,就是半个银行家。当时很多借据票据,就是放在金匠那里的票据,我这有多少克金子在那里打呢,现在转给债主来抵债。马索利诺19岁才转学绘画,几乎是没有几年就成了大师。不过他的名气显然远远低于自己徒弟马萨乔。

马萨乔的壁画相比乔托,更加复杂精细和准确

马萨乔启发了整个十五世纪之后的壁画家,开启了对透视法和人体标准画法的研究和拓展。比如像后来的乌切洛,充分利用教堂拱顶的限制,早在十五世纪初期就画出了类似今天广角镜一般的透视感,把大洪水画面画出了镜头般的扭曲

再后来的利皮也是,他干脆把他钟意的女性,画到了圣母身上。他所有的圣母像,均为美丽多情的女子形象——你看到画中的人对你的凝视,其实就来自画家本人,对他心中的人的凝视。

这里插一句关于利皮的段子。利皮是个修士,但却非常不老实,艺术家的创作欲望强烈,也体现为他是个情种,即便是个修士,他也经常跟诸多女人风流。在那个时代,不说修士,即便普通人这么风流,也要受到批判,何况利皮。

他甚至于把他喜欢的各种女人,都画成了圣母的样子。但问题在于,美第奇家族的柯西莫,在知道利皮这喜好之后,没有惩罚他,而是让他去,柯西莫说——艺术家就是上帝的形体,不是能被捆绑的驴子。与其说是修士或艺术家的多情,还不如说是赞助人、政治家对艺术的尊重与热情

利皮的圣母显然有了凡间美人的模样

十五世纪中叶的超级壁画家之一是弗朗切斯卡。他的名著即是《真十字架传奇》,绘制于教堂三面墙上的十二幅巨幅壁画,叙事性的。之所以说他超级,在于他把建筑设计与绘画合二为一,完全打破绘画需要服从故事的连贯性传统,把壁画与建筑的融合放在第一位。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笔法雄健刚强,精确讲究,也奠定了十五、十六世纪油画严整的风格。过了五百多年,今天的人们不再相信真十字架这个故事了,只剩下弗朗切斯卡用自己的头脑、眼睛和手,经过高贵整理呈现出来的绘画本身

弗兰切斯卡对倒影塑造出的静穆感的迷恋,以及透视法的起始

比较可怕的是他在那个年代对景物描绘的重视,所有画面中都有精细的背景描绘,而且,他特别重视树木、河流和河流倒影的描绘,可能倒影更能给人沉静庄严之感吧。虽然说气势恢宏,场面巨大,但却从未忽略任何一个细节,到处都流露着高贵与认真。

与之十字架相对应的庞大作品,就是戈左里的《三博士来拜》,布满了整个美第奇的礼拜堂四面。现在这个三博士来拜成了诸多意大利旅游的icon

第二个超级壁画家是曼特尼亚,他跟弗朗切斯卡一样,活了挺久,画了不少,并且已经有了除湿壁画之外的单幅小画。曼特尼亚的杰作是婚礼房,他给公爵堡的婚礼房画的壁画。

整个壁画的周边装饰也都是画的,但他利用了光照的方向,一笔笔把光照可能形成的阴影也画出来,因此,看上去就和浮雕是一个感觉,几乎乱真。婚礼房上最著名的,就是会见图,画的是公爵接见朝臣的场面。

有趣的是,曼特尼亚选择的,是公爵回过头去与老臣交谈的瞬间。就是那一瞬间,那种表情和角度,恰好地把老公爵的雄心、强悍、狡诈、阴险、变通、慷慨,都在脸上画了出来。被誉为表现权谋人物的经典一瞬,过去五百年来,用此方式画帝王的,仅此一家

老公爵的表情和眼神,以及座位下面那只狗的神情。不知曼特尼亚怎么想的,会这样真实地呈现一个帝王的样子

接着还有第次前来拜见的朝臣,曼特尼亚居然使用了类似动画般的渐次定格方式画出一系列人物,他们脸朝向不同方向,迈出不同步伐,渐次登上台前。看起来既是不同的人在不同位置,也像是一个人从台下走上台前一般。

月鉴房。这要不是老陈推介,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存在——费拉拉的斯齐法诺亚宫,里头有这么一间月鉴房,壁画吓人。想想那情景,走进空无一人的宫殿,上到一间小小的房间,里面一个带着厚实眼镜的老太,守着空无一人、四面画满壁画的房间,跟你说,这些墙是十三世纪中期修建的。

我突然想起在大同看传自辽代的善化寺,空无一人的庙堂里,全木质结构,挂着自辽代以来就层层积累的灰尘。只有一个值守清洁的老太,跟我说,也有金代的东西

善化古寺,辽代的全木结构和佛像

月鉴房是十五世纪中叶,叫图拉和科萨的两个画家,以十二星座为主题,描绘的四季生活。比较突兀的,就是他们对星座的描绘——怎么表述星座?中间用星座的形象,中间两边各画一男一女,联合起来表达一个月的上中下旬。最有趣的,是男女的形象都极其现代,不论表情姿势,都完全不同于十五世纪中叶之前的那些形态,卓然独立,彪悍而妖媚

还没完,中间是月鉴房的三月、四月和五月生活系列大画,则可谓到了现代生活的愉悦和煽情的极致,人物表情姿态的柔美,动物景致的和谐,而这一切又都透着当时的天真和专注。

月鉴房壁画的四月系列,上层是代表月度生活场景的绘画,中层是白羊座,下层是宫廷政治生活绘画

还没完,最下层,则是画了斯齐法诺亚宫主人波索公爵的政治和公众生活。可谓图中图,画中画。类似中国长卷画用的散点透视。

十八世纪中叶,意大利的工业兴起,月鉴房被改造成了一家烟草厂,厂主把所有壁画都用石灰浆涂掉了。全没了。过了一百多年,1840年,当地几个画匠听说了月鉴房有壁画的事,主动进入月鉴房,小心翼翼地剥离石灰浆,让壁画重现天日。不过只剩下了7个月度的画。

有趣的是,看到那些星象画中的人物,我想起了中国同时期明代的陈洪绶,不料刚想到,陈丹青就说,这人物造型与明代陈老莲有的一比。月鉴房壁画没有留下绘画者的名姓,和敦煌及云冈的那些古壁画一样,只留下了作品本身。

陈洪绶的人物画,看看那脸的比例,画法非常现代

在陈丹青介绍基兰达约的壁画时,谈到了湿壁画之与油画的不同——壁画是渗入墙壁的,与墙壁一体,经历岁月侵蚀之后,就有了film of time,也就是中国古玩界说的包浆。有了包浆的东西,当时的锐气和锋利已经消磨掉了,剩下的是一种柔光和素雅,内敛,也是中国古玩人所说的那种宝气,在湿壁画这里,就是一种贵气。说明,老陈的眼光其实仍然是非常中国传统的。

我记得在大都会看到四百年前埃尔考画的基督背负十字架的油画,那可是四百年前的东西,居然毫无古旧和所谓包浆感,给我的依然是炫目。

那色彩之艳丽,那目光之逼人,就没有岁月感,只有逼人的气势。我想,这可能就是欧洲人审美观与中国人的差异吧,他们从来都喜欢闪光耀眼、逼人太甚的那种感觉,而中国人乃至东亚人崇尚的,则是哑光内敛。几乎所有陈丹青介绍的湿壁画,因为岁月和风雨的侵蚀,导致湿壁画失去了之前的绚丽色彩,变得极为素雅内敛。

2019年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拍的埃尔考的基督,四百年前的油画,看到真迹时,油画的那种绚丽感依然逼人,看那双眼睛。

基兰达约之比马萨乔特别之处,在于他发展出了描绘人物脸部的手法,在湿壁画上,也能把真人面容加以具体展现,也就是画得像。所以说,从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上半叶的欧洲绘画,基兰达约是非常重要一个环节——欧洲绘画的重要特点,就是画得像,正好跟中国文人画不屑于形似相反。看他的湿壁画,能感受到他兴奋地一遍遍使用他掌握的新技法,不断地把他看到过的人的面容,都画在墙上。

光是看这么一部美术史,真正去接触了原作,以及现存于世的遗留作品,就会知道,我们写入教材的历史,只不过是发生过的事件中极小极小的一部分巨量的信息、人物和事件,都被时光淹没了

就像陈丹青在伟大的工匠中说的,单单是从那么普通的路边小教堂里,就能看到好几层相隔几百年的,不知名的壁画,回想起敦煌那些辉煌的,但却也从不知名的壁画,就能知道,我们所知道的艺术家的那份名单,不过是一份势利透顶的名单而已

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着——中世纪也好,文艺复兴也罢,绝大多数知名不知名的艺术家,首先都是工匠,是受人之托,以绘画谋生的,并非没事干了就去画画,他们的作品都是订件生产出来的,可反而出现了诸多惊人的作品,诸多在当时惊世骇俗的突破和改变到了今天,沟通交流如此之方便,艺术家都以自由为名,可人们的视界却惊人的狭隘和片面——越是方便的沟通方式,越是容易得到的自由,可能反倒是最容易被控制,被限制的

才华就是能量,就像talent在古意里就是重量和能量一样,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专属于大师或者个别杰出人物。我们要看的是能量本身,就像始皇兵马俑、敦煌壁画、北魏佛雕一样,都是无名之人所作。

这种无名,反倒让我们能静下心来看作品本身,看到元气、能量本身的恣意横流和喷涌只记得当初一到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看到那些扑面而来的原作,人恍恍惚惚有点犯傻,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从何看起——就像一个传说中的人,在你面前当面醒来,直面他的灵魂和心跳

全文完。感谢您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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