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
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这是张九龄《感遇》组诗的第四首。“感遇”的意思是对所遇到事情的感慨，也就是我们我们现在说的随笔。很多人都写过题为“感遇”的组诗，陈子昂写过，李白也写过。
上次提到过，张九龄这个人身体虚弱，但是是有傲骨的。他在朝廷里三起三落，宦海浮沉，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君子群而不党，他之所以收人尊敬也正是如此。
他diss过很多大佬级的人物，从姚崇、张说，到李林甫、牛仙客、安禄山，可以说当时大唐的风云人物没有张九龄不敢提意见的。他是守身清正，对事不对人，但他得罪的人鱼龙混杂，君子如姚崇都对他不喜，小人如李林甫之流却是怀恨在心，没有停止对张九龄放冷箭。
这次被贬正是和李林甫、牛仙客有关。李林甫这个人有个成语“口蜜腹剑”就是说他，正如《红楼梦》里写的“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别人比他能力强，位置在他之上，他一定千方百计陷害他。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比不上张九龄，就推荐牛仙客。等到真的牛仙客拜相之后，一切都唯李林甫马首是瞻。
但张九龄就是张九龄，他是真正在宦海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他一辈子都在和各级官员打交道，所以谁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看得很准的。他评价牛仙客“仙客边隅小吏，目不知书，若大任之，恐不惬众望”，牛仙客虽然有行政能力，但历练太少，果然成了李林甫的傀儡。张九龄评价安禄山“乱幽州者，必此胡也”，后果然安禄山造反，不仅乱幽州，差点把大唐给翻过天来。当李隆基马嵬坡六军不发，杨贵妃被迫自杀，凄凉入蜀时，这才记得张九龄的好处来，佩服他的识人之能，却也只能派人到曲江祭奠张九龄，追赠他为司徒。
不知当困于蜀地的李隆基看到这首《感遇》诗，又会做何感想。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诗人是广东人，这次被贬荆州，都属南方，南方乔木四季常青，张九龄以丹橘自比，既表明自己的为人处事一以贯之，又显示自己经历冬季犹能“绿林”的节操。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当时广东一带属蛮荒之地，穷山恶水的地方民风却最淳朴，当时广东人以性格倔强著称。李世民的大臣大书法家褚遂良也是如此。当然张九龄说丹橘和产地没有关系，他是表明自己的心迹。但我们都知道，一个地方的风俗是可以影响到人的性格的。张九龄的自我否定在我看来却正是一种肯定。
“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嘉客”可能是指李隆基，“阻重深”可能是指李林甫、牛仙客之流，但以张九龄的厚重含蓄，他没有这么直白，没有这么浅近，他只是温和地说着他的丹橘，养着他的“岁寒心”。
“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年老的张九龄回顾自己一生的遭遇，起起落落，难道是反反复复都是运命的安排？张九龄看似在问自己，也是在问别人，问天地，问鬼神。人的命运在天道里是那样渺小，又是那样不可捉摸。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大家都在种桃李，追逐那些明艳的世俗的东西，但江南的丹橘就没有自己的阴凉，没有自己的光华了吗？这一句和“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把自己的情感隐藏得更深，张九龄的诗和他的人一样，还是那样温雅醇厚，那样含蓄蕴藉，那样深远悠长，那样羚羊挂角。他总是这样不着痕迹的，不露圭角的诉说着他的“感遇”。
而那些读他诗的人，只能读出一点点飘逸出来的清香。这个百炼成钢的政治家，明明有满腔的情绪，一转眼却在炉火纯青的老君炉里练得个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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