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地平线“为你写一个故事”原创第 ①篇
6月初，我跟随一个作家去往他的家乡，那里有连绵起伏的群山，山里人过着平静而又安宁的日子。每天早晨和傍晚，他们搬着木头椅子，坐在土屋前，跟深山中的雾气、溪水和虫鸣为伴。他们辛劳又贫穷，是政府和现代文明人所帮扶和改造的对象。从大山里返回时，从西部小城回北京的列车已经只剩下旅途时间漫长的绿皮车，但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个小伙子，他告诉了我他的故事。
在班次以k开头绿皮火车上，小伙子陈星有着和善的面孔，壮硕的中高个，对人总是带着笑。作为一名列车售货员，他的笑并不一定能收到同样的回应，有的乘客会认为他想凑热乎卖出自己的奶片。他销售是一家叫内蒙古塞外怡园奶制品公司生产的奶片，叫蒙古蓝奶贝，有原味和酸奶两种口味。
从下午4点50从安康车站上车，他开始用深蓝色的塑料购物篮装满产品，走进一节节车厢开始推销，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到达北京。
这是一辆标准的绿皮车，全车有18节车厢，2号到10号是卧铺车厢，11号为餐车，12号到18号为硬座车厢。每一个卧铺车厢有66个铺位，硬座车厢有118个，所以硬座是主要的卖场。
他走进硬座车厢，拎着篮子走过18号车厢的过道，放在车厢顶头的座椅旁。
“各位火车上的朋友大家好，看看小伙子给你们带来什么产品，大家知道我们国家有两家大奶制品公司，蒙牛和伊利的牛奶都是产自内蒙古，我们这款产品就是来自内蒙古的呼和浩特。”
陈星自称小伙子，但他的台词中总有一两秒的断档，似乎在揣摩自己的表现——他在列车的舞台上没有成功，大家的注意力还不在他身上。
火车上的销售有固定的套路，先是跟乘客打招呼，混个脸熟，然后就是介绍产品的功效。
“……当我们到达中年后，身体的钙会流失得非常严重，那我们就要及时补充营养，这款产品就能够预防骨质疏松；小孩使用后，既补锌又补钙，会让小孩更加聪明，提高免疫力……都是不错的选择。”
列车上打发时间的旅客
有几个旅客稀稀拉拉地抬头观望。陈星开始进行下一步，介绍产品的实惠。“这个产品在全国各大超市售价都在38元到48元，今天在这里，不需要大家三十八，也不需要大家四十八，仅仅20元就能带回家。 ”进入列车销售前，所有的售货员都要进行半个月的培训，他们背诵台词，甚至都模仿出同一种电视购物节目主持人的腔调，但陈星生疏的表演中反而透露一种友好的实诚。
他开始向旅客发送赠品试吃。一带奶片20元，成本大概在一半左右，但每三四节车厢都要试吃掉一袋奶片。每次上火车，售货员们需要向列车上缴700元的管理费，所以，他们必须马不停蹄地售卖，将700元赚出来，除去上货成本，剩余的就是自己的。
陈星刚刚上岗3个月，他的业绩在这家奶制品公司不占优势，不像老张，在列车上干了十几年，一节车厢下来就能卖上百块。
前面15号车厢就是老张，一个黑瘦的老头，背着一个带着两个八一五角星徽章的绿挎包，如同跟随绿皮车一起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走来的，天蓝色短袖和深蓝裤子的售货员制服在绿挎包下显得不像制服，像是随便从哪里找来装扮上的。
老张正在推销剃须刀
老张话语中带着湖南口音，但讲话足够地顺溜。不同于年轻的陈星，老头有着一种在火车上多年历练出的镇定，语速很快，表现得如同这里的主人。“旅客们，大家下午好，欢迎大家乘坐本次列车，我在这里先要祝大家旅途愉快，啊…”他的推销中含有欢迎词，还有不少顺口溜和幽默的小段子，以及连续表达时重复的语气词。“俗话说，人在江湖飘，哪儿有不挨刀，今天我就给大家带来了一款剃须刀。”
老头不知道从哪里拿起了一个用饮料瓶底部剪裁出的塑料杯，里面装了水，将剃须刀打开，在里面乌拉拉搅起泡沫，证明剃须刀的防水性能良好。在另一个车厢，他随手从旅客面前的桌面上拿起不锈钢盘子，用旋转的剃须刀片在上面呲呲地打磨着。
在火车上，每一款产品都是可以讲价的，有一次，20元一袋的奶片被一个旅客出价5元，让陈星彻底无语了。试吃时，有的小青年闹着玩，说，“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嘛”，然后等待陈星的反应，陈星尴尬地回应，“一个人吃一个就够了嘛！”小伙子们看着陈星的无所适从，感觉达到了效果，神情快活起来。老张卖得不错，一节车厢走下来，卖了七个剃须刀。但是到了下一节车厢时，正赶上旅客到站，正在离开的旅客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
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来，推销员就伴随着绿皮车出现，他们曾经在物资匮乏年代让旅客们带回了令人艳羡的时髦玩意儿；九十年代，伴随着绿皮车的数量增加，列车推销员成为一个庞大的群体，推销的产品假冒伪劣和推销员天花乱坠的说辞也备受病诟；2000年以后，随着动车和高铁的出现，绿皮车进行不断改造、升级和淘汰，推销员手中的商品已经不稀奇，推销员的活动更像一场表演，售货员如同一个个脱口秀演员，在旅客的目光中表现自己的口才、幽默和活络，随手卖出商品。
火车到站时，老头的表演还没有结束，所有人的目光开始移向站台和搬挪的行李。这节车厢他才卖了两个剃须刀。
两个卖梅子和百草霜的姑娘业绩不错，她们中的一个跟旅客聊天，话语中植入广告“给家人带一包嘛”，另一个则直接在旅客的脖子上推拿按压。“女孩子跟人打交道更容易。”陈星解释自己的弱势。
售货员们中午都不休息，他们除了晚上睡几个小时，其余时间都是在各个车厢说同样的台词，不断将货品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收回去。一天下来，他们有的能挣到几百块，有的则要赔钱。
这一天，在这辆k字头的绿皮车上，陈星三天时间都在往返的旅途中，他挣了1395元，除去700多元的货款，七八包试吃奶片的本钱，以及700元的上缴给列车的钱，亏了100元。但是他没有忧愁，乐呵地说，“工作嘛，不光是想着挣钱，干这个也想锻炼自己，现在是淡季，等到年底坐车的都有钱了，那时候每个月都能赚。”但老张则叹了口气，“现在大家都在网上买东西，还有什么买不到的？东西越来越不好卖罗！”
（文中陈星为化名）
这是一个旅途中的故事。那天，我在列车上跟随了陈星和老张一节又一节车厢，但找不到机会和他们聊天。因为自从上了车，他们就要拼命卖货，不然很有可能交不上700块钱的列车管理费。
绿皮车如同一个时光隧道，将我从大巴深山里传统的农耕生活带向繁忙的都市。在这个隧道里，每个群体的人都在经历时代的变迁，同时也在变化中传承着一代代延续下来的生存方式。绿皮车还会存在多久？没有人知道，绿皮车内部的人也不需要理会，他们如同一个时代产物的伴随者，只要绿皮车存在，他们也会顽强的生存着。
你有什么故事，欢迎告诉我们。
让我们就像深山土屋前那些老人那样，聊天，回忆，你用语音向我们讲述一个故事，我们让故事变成真实的文字，让想看的人能够看到。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