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是中外两位戏剧伟人逝世400周年，莎士比亚、汤显祖。这是一个极有趣的巧合，因为早有言，汤显祖即为“中国的莎士比亚”。也的确，正如说起西方戏剧，几乎无人不知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一样，汤显祖的《牡丹亭》，也是言及中国戏剧时无人不晓的经典。
汤显祖
《牡丹亭》（或名《还魂记》）外，再加《紫钗记》、《南柯记》、《邯郸记》，汤显祖的四部代表作被合称为“临川四梦”。400年后，“临川四梦”仍然“活”在舞台之上，仅去年，上海昆剧团在国家大剧院先后完整上演的“临川四梦”四部，与孟京辉在国家话剧院全新解构的舞台剧《临川四梦》，都成为了北京戏剧界一时热议的话题。
孟京辉《临川四梦》
所谓“临川”，是因为汤显祖的祖籍于此。而临川县在汤显祖所处的明嘉靖、万历年间，隶属抚州府。直到今天，位于江西东部的抚州市，市委、市政府还在其统辖的临川县。而8月28日上午，一条重爆消息的公布，更是让抚州市与汤显祖一道登上了全国新闻的头条：经过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与抚州市文博部门3个多月的考古发掘，汤氏家族墓园露出了真容。
汤显祖家族墓全景图
抚河在抚州市北行再西行，折出一道弯，主城区即在抚河西、南，而汤氏家族墓园所在的文昌里灵芝园，则位于抚河以东，距横跨抚河的文昌桥桥头不远。虽然这里迄今已有42座墓葬发现，但其中的38座墓葬集中在一片不足20×20米的区域内，另有4座也相距这38座墓葬不远。
按照墓葬形制分类，42座墓葬包括券顶砖室墓33座，小型平顶砖室墓7座，石盖板墓葬2座，都不算复杂奢华，据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秦大树教授分析，大体属于明代低等级品官常用的墓葬形制。单体墓葬规模也大多有限，边长最多也未有过5米者。
汤显祖家族墓示意图
迄今，家族墓园中发现墓志铭6方，由此可以确定5、6、10、14、18、11、12这七座墓葬的主人，他们分别是汤显祖的高祖母（艾氏，暂记为“1代”）、高祖（汤峻明，汤氏后人称“子高公”，“1代”）、祖父（汤懋昭，汤氏后人称“乔一公”，“3代”）、祖母（魏夫人，“3代”）、第一任夫人（吴夫人，“5代”）、大弟（汤儒祖，汤氏后人称“少海公”，“5代”）、大弟夫人（潘氏，“5代”）。
再综合考虑家族墓园的墓向——除一座（18号墓）反向外，其余42座墓葬皆坐西朝东，朝向原灵芝山东坡坡底——凭靠上述7座墓葬我们可以大致发现，家族墓园中，长辈葬于西（坡上）、晚辈葬于东（坡下），整个家族墓园可分为6排，应是对应着不同的辈分：“（家族墓园）虽有一些错落，但总体基本是有序的。”汤氏家族墓园考古队队长、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王上海如此描述。
汤显祖家族墓园的考古工作现场
当然，最引人关注的问题还是，哪一座是汤显祖之墓呢？考古队目前给出的答案是4号墓，因为在此墓的位置，发现了刻有“汤临川玉茗先生墓”、“玉茗公墓”的压棺石和“…義仍汤公之墓”的残墓碑——“玉茗”取自“玉茗堂”，即汤显祖晚年写作、会客、排戏的场所，“临川四梦”也有别名“玉茗堂四梦”。而3号和4号墓一夫二妻的埋葬形式，也与汤显祖生前的婚配情况相合。由此考古队推断，“4号墓为汤显祖与第三夫人付氏的双室合葬墓，3号墓为汤显祖第二夫人赵氏墓葬”。
“汤临川玉茗先生墓”压棺石
“義仍汤公之墓”残缺墓碑
“玉茗公墓”压棺石
遗憾的是，根据王上海的介绍，现在发现的4号墓已经遭受了人为全面的破坏，墓葬上半部分包括拱券已经被捣毁，其中残存物品寥寥无几，骨骸更是荡然无存。而根据国家文物局的意见，出于谨慎的考虑，除清理了被毁严重的4号墓外，“所有发现的墓葬未进行发掘，主要先厘清墓园范围、布局及附属建筑设施，故未有陪葬器物出土”。
汤显祖与第三夫人付氏的双室合葬墓
至于6方墓志铭，考古队除了对外介绍“行文、体例基本一致，主要包含人物生平、族谱关系、重要的家族活动以及人物评价等内容”，“确认了墓主人的身份、名字、准确的生卒纪年及所属家族分支的脉络”，“所记生活中的许多细节，是分析当时墓葬制度、社会文化生活的重要资料”等，并透露汤显祖祖母魏夫人的墓志铭为他亲自撰文外，具体的全文因还在整理之中，也未公开，王上海称，“争取十月在《文物》杂志上公开刊发，让大家共同研究！”
汤显祖祖母魏夫人墓志铭碑文（局部细节图）
其实严格说来，汤显祖之墓此次并非是他1616年下葬后401年的首次发现。本来于1957年，为举办汤显祖逝世340周年纪念大会，抚州市政府特意重修了汤显祖墓，栽种松树、设立围墙，并建造了六角型的“牡丹亭”、举办了汤显祖文物资料展览。不仅纪念大会与会代表现场拜谒了修葺一新的汤显祖墓，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江西摄影纪录站还特别摄制了纪录片。
但1966年，红卫兵就对汤显祖墓进行了针对性的破坏，挖平墓室、砸烂墓碑，牡丹亭也被捣毁。1968年，汤氏家族墓园之上又建设了制冰厂，对墓葬再次造成了破坏。据参与过挖制冰厂地基的工人回忆，当年此地还能挖出“很多瓷碗和铜镜一面”。直到去年11月，抚州市为了改造、修复、建设文昌里历史文化街区，将制冰厂拆除，汤氏家族墓园才得以重见天日。而在制冰厂被拆除前，此地已树有“汤显祖墓原址”的纪念碑。
地表建筑拆除前（西南向东北照）
所谓“原址”，是相对于1982年为庆祝在抚州市召开的汤显祖逝世366周年大会，而在抚河以西人民公园内新建的汤显祖衣冠冢而言的。据《沧桑兴毁汤公墓》一文介绍，虽然现在对“新造汤显祖墓是否破坏了历史”有颇多争议，但当年迁至人民公园，主要是考虑人民公园环境更佳、便于凭吊，且搬迁制冰厂耗资巨大。1982年8月24日，工人开挖了汤显祖墓，“仅挖到一些古砖、瓷碗陶钵的碎片、少许腐烂的木屑，还有一支银制的发簪”，于是第二天，抚州市的文化工作人员就用一辆装有汤显祖画像的面包车，在抚州市民的夹道鞭炮相迎下，将发簪等出土物运至了人民公园汤显祖墓新址下葬。
1982年迁墓照片
虽然汤显祖离世仅有401年，但文革还不是汤氏家族墓园第一次惨遭破坏。首先是明末清初之时，此地因兵燹而“蹂践且平”；清朝建立后，官府又将此地改建为漕运码头的储运仓库，汤显祖后裔讨要了45年才将祖坟讨回。根据光绪二十三年版《文昌汤氏宗谱》收录《祖基复原记》记载，祖坟讨回后，汤显祖后裔于康熙二十九年为家族墓园修建了祭祀用的祠堂、加建了方形红砂岩围墙，而相对应的，此次发掘中也发现了1道约14米长的红砂岩墙基、由2排石柱础构成的长方形建筑以及2座墓葬这样的清代遗存。
可惜好景不长，晚清太平天国年间的战火中，汤氏家族墓园再次罹难，幸至光绪二十九年，调任临川作代理知县的清官江召棠念及汤氏家族墓园一片荒凉，特意复建，重立新碑，并题写挽联：文章超海内，品节冠临川。1957年对汤显祖墓的重修，即使在此次复建的基础上进行的。
1903年江召棠所立汤墓碑
史料记载，汤氏家族于明初迁入临川文昌桥文昌里，至汤显祖的太祖汤伯清，死后“葬宅后灵芝园”即灵芝山，此地因此又名汤家山。至汤显祖死后，如同治九年版《临川县志》等文献所言（“进士汤显祖墓在港东厢灵芝山”），也追随前人，归葬家族墓园。虽然汤氏家族素是诗书之家，但毕竟未及巨宦，所以家族墓园看起来也没有在风水等方面做特别的经营。再加上隆庆六年除夕，一场大火将汤氏家族文昌里故宅焚毁，汤显祖从遂昌辞官后，改在抚河西侧新购以玉茗堂为中心建筑的“沙井新居”，所以灵芝山处便彻底成为了祖坟故地。此后这里的历史，也便距离汤显祖后裔愈发渺远，成为了越来越多与汤显祖有关或无关之人的“故事”。
汤氏家谱中对汤显祖的记载(1)
汤氏家谱中对汤显祖的记载(2)
在与一些戏曲研究学者朋友的交流中，大家指出，多年来以徐朔方先生为代表的汤学研究大家们，已经将汤显祖的生平“基本考究得七七八八了”，成果如《汤显祖年谱》、《汤显祖评传》等。汤显祖墓的“发现”能否改写、能改写多少我们对汤显祖的了解，还不能确定。
可以确定的，还是“发现”汤显祖墓与抚州市“唱响汤翁这出大戏”、建设“文昌里历史文化街区”形成的呼应。去年，为了庆祝汤显祖逝世400年，抚州市除了新建了汤显祖纪念馆，还举办了盛大的纪念盛会，仅开幕式就动用了15辆花车、2000多名演员。而值得注意的是，但抚州并不是唯一力图打造“汤显祖文化”的城市，在汤显祖曾任知县五年的浙江遂昌，不仅也建有汤显祖纪念馆，还建有“汤显祖戏曲小镇”。
纪念汤显祖花车
文昌里历史文化街区管委会主任在回答记者“将如何开展保护、展示工作”时这样回答：“短期我们主要是围绕9月份汤显祖（国际）戏剧交流活动的要求，采取‘考古进行时’的方式，对考古现场及周边环境进行简单整治，在四周铺设可逆性的游步道……长远考虑主要是在推进文昌里改造项目建设的过程中，我们将把汤显祖家族墓园作为核心吸引物……使游客身临其境，感受与汤翁为邻、到汤家做客、品汤翁名曲的独特韵味。”
整体照片（现场位于桥头上部，下为北）
在交流中，秦大树教授回想起文革期间吴承恩墓的发现：1974年，《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的墓葬在江苏淮阴被盗掘，但因时代原因，这一发现未获得广泛重视，也并未再做考古清理。据报道，吴承恩墓是木工在给当地中学锯木材时，发现木材是姓“吴”之人的棺材板，才得以发现的。“要我说，汤显祖了不起，吴承恩也了不起呀，可惜吴承恩他的墓发现得不逢时，要不然在现在也会引起轰动。”
吴承恩之墓
*本文授权转载自公众号“挖啥呢(ID：wash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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