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 | 杜甫生命中的“重要他人”

安史之乱是影响杜甫人生走向的大事件。他的诗作表现出唐朝由盛转衰的过程，反映了民之疾苦，被称为“诗史”。他跌宕起伏的一生中有一些重要的人物，深深地影响着他的人生与诗歌创作，并在其诗作中占据一席之地。

近期，我在阅读上海辞书出版社的《唐诗鉴赏辞典》中杜甫部分，循着书中所选的杜甫上百首诗作，头脑中浮现出几个人物。我们可以通过与这几个人物有关的诗作，侧面把握杜甫曲折的人生历程和独特的情感表达。

第一位，杜审言。

杜甫出生在一个富有儒学传统的家庭。杜甫家族的儒学传统可以追溯到他的远祖杜预。杜预是晋代名臣兼名儒,并且还是《左传》研究专家。对于祖父杜审言,杜甫更是推崇备至:“亡祖故尚书膳部员外郎先臣审言,修文于中宗之朝,高视于藏书之府,故天下学士到于今而师之”。杜甫对于儒学的信仰直接承杜审言而来。儒学传统渗透到杜甫的诗歌创作中,形成了其诗歌思想感情层面的深沉因素。青年的杜甫在《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表达了“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儒家入世思想。随着，唐朝由盛转衰，他又将原先入世的积极意识转化成深沉内敛的忧患意识。

杜审言极负诗才,尝与人曰:“吾文章当得屈、宋作衙官,吾笔当得王羲之北面。”杜审言的文才在当时文坛的确享有盛誉。杜审言的诗名多多少少给予杜甫一些自信。杜甫在《赠蜀僧闾丘师兄》曾言:“吾祖诗冠古”,在《武宗生日》中说“诗是吾家事”。

我们来读这首《宗武生日》——

宗武生日

小子何时见，高秋此日生。

自从都邑语，已伴老夫名。

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

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

凋瘵筵初秩，欹斜坐不成。

流霞分片片，涓滴就徐倾。

正因为“诗是吾家事”，所以杜甫在儿子生日时专门写诗教导他以曾祖父杜审言为榜样，精读《文选》，传承家学。我们可以想见，此时的杜甫该是何等的自豪。

第二位，李白。

李白是杜甫的偶像，大杜甫11岁。与李白的两次见面，可以说影响杜甫一生。杜甫为李白写了十余首诗，篇篇凝结着深情。早期的《饮中八仙歌》中，热情洋溢地为李白打广告——“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春日忆李白》中，盛赞“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到后来听闻李白被流放夜郎，生死未卜，担忧至极，写下《梦李白二首》，诗云“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深情厚谊，天地可鉴。

此处选摘四首写李白的诗作，以见证两位巨星的旷世情意。

春日忆李白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梦李白二首·其二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

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天末怀李白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不见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第三位，严武。

杜甫的爷爷杜审言和严武的父亲严挺之是同僚兼好友。虽然严武比杜甫小14岁，不影响二人成为好友。当得悉杜甫漂泊到成都，已是剑南节度使的严武便恳切约请他出任府中的幕僚，并保举他担负节度使顾问和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纵观杜甫平生，流离转徙宦途失落，这个地位是他政治性命的极点，后代所称的“杜工部”，即源于此。正因如此，杜甫漂泊了半生，才得以在浣花溪畔过了几年安稳日子。那让老杜一家老小栖身的草堂正是严武张罗着兴建起来的。出于对严武的谢谢，杜甫先后为他写了二十多首诗。

江 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这首《江村》是杜甫安定生活的写照。诗中“供禄米”的故人正是严武。遗憾的是，严武四十不到就死了。没了依靠，杜甫一家老小，又开始新的更为凄凉的漂泊……

第四位 诸葛亮

诸葛亮是杜甫的精神偶像。诸葛亮的忠君爱国让杜甫崇敬、“出师未捷”让杜甫悲叹。这首《蜀相》，人尽皆知。

蜀 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首《阁夜》，杜甫也以诸葛亮自比，表达不能向诸葛亮那样辅佐皇帝的遗憾与悲凉！

 

阁 夜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几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依依漫寂寥。

 

第五位 杜甫的妻子

杜甫有位美丽、贤淑、坚韧的妻子，这是他比李白幸福的地方。杜妻受尽磨折，无怨无悔地陪伴老杜一生，也是杜甫比苏轼幸福的地方。有这样一位妻子，杜甫才能放下家庭去实现政治抱负，才能在漂泊路上见证百姓的流离失所，写就“三吏”“三别”。

杜甫之妻杨氏是司农少卿杨怡之女，他们成婚于开元二十九年，当时的杜甫29岁，杨氏19岁。他们婚后感情融洽，琴瑟和谐，三十年来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杜甫诗集中述及妻子的诗歌约有二三十首，我最喜欢的是这首《月夜》。

 

月 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依虚幌,双照泪痕干?

 

中秋之夜，明月皎洁，本应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但由于杜甫欲为国效力，已去长安投奔朝廷，杜妻只能独自倚在帐边上，望着窗外的明月。雾水沾湿了她的云鬓，洁白的月光照着她清瘦的身影，微寒的秋风吹着她光洁的手臂……这位妻子论温柔贤淑是不输于东坡心中“小轩窗，正梳妆”的王弗的。我们也从这首诗里，看到一个感情细腻的丈夫，看到一个思儿心切的父亲。这样的杜甫可亲可近。

 

第五位，房琯

《旧唐书·房琯传》中记载，房琯玄宗幸蜀时拜相，为人比较正直。至德二载（757），为肃宗所贬。杜甫曾毅然上疏力谏，结果得罪肃宗，几遭刑戮。

杜甫为房琯上疏，展现出他刚直不阿、重情重义的一面，但也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他从肃宗身边的左拾遗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负责祭祀、礼乐、学校、选举、医筮、考课等“闲事”。而此前，他的左拾遗是冒着生命危险，凭借赤胆忠心，打动肃宗才得到的官职。然而，杜甫无悔于自己的抉择。

房琯罢相后，于宝应二年（763）拜特进、刑部尚书。在路遇疾，卒于阆州。死后赠太尉。二年后杜甫经过阆州，特来看看老友的坟。写下 《别房太尉墓》，表达了诗人对老友的思念和内心对国事的殷忧和叹息之情。全诗写得既雍容典雅，又一往情深，深沉含蓄。诗作如下：

别房太尉墓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

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

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

唯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

老杜生命中的重要他人当然不止以上这几位人物。“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的卫八处士、落花时节重逢的李龟年、画马大师曹霸，以及王维、储光羲、高适、岑参、贾至等大诗人皆在杜甫的生命中登场，在其诗作中出现。由于我对老杜了解不多，总觉得这些人物没办法跟上几位相比，便一笔带过吧。

我买的冯至先生写的《杜甫传》快要到家，待我阅读完毕，定然对老杜的一生有更全面的认识。那时，再写一篇文章修正自己的看法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