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2008年7月16日所发《回老家》一文里的图片。前排右就是我的叔父，
前排左是我的婶娘。后排从左至右依次为：二祖家二婶、二叔、大婶、大叔。幸亏
我那次回老家，已经有了数码相机，给我叔父留下了这一张合影。）
痛悼叔父（草稿）
刘福新
我的叔父（讳名）刘金文，因病于西历2009年1月19日三点五十分（农历二零零八年腊月二十四日寅时）驾鹤西去了，四点半，当我听到堂弟的电话，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深更半夜来电话，当然非同小可。皆因进入腊月后几天，我已经回老家数次，看望躺在床上的叔父，我对叔父说：“过几天，我让宏军、晓军（我的儿子）来看您。”叔父答：“孩子们都上班，别让他们来了。”心想，一生与人为善、宽宏大量的叔父总得过了春节才走呀，不想老天却这么无情！其实，叔父没得什么病，完全是瓜熟蒂落，也没有受疾病的折磨，一直很安详。腊八日那天，我与老伴回老家，我摸着叔父的头，极其亲昵地给他嘴里放入了一块糖，他含着糖块微微地笑，笑得那么自然与安详……
叔父过世之前，我的精神突然异常，有一刘姓医家给我诊断时，说我可能“掉魂”了，需要“叫魂”。我当然没信，觉得那几日太过疲劳，作息与饮食失调而已，也就没放在心上。可到了1月18日夜里，我心情格外烦躁，一夜未睡安稳，浑身湿淋淋，不得不起床到洗手间冲澡，冲澡时间大概就在叔父过世以后的那个时刻。过后，我以手加额，默默祈祷，甚至觉得，我只有香汤沐浴才能送我的叔父“大行”……
拂晓，我电告两个儿子，要他们向单位请假，火速开车来我居处，我与老伴、儿子迅即往二十里外的老家小埠前赶。一到老家，我迫不及待地掀开亡叔的蒙头布，端详着他老人家那张瘦削的脸，差一点儿哭出声来。只是由于农村风俗，我别转了脸，掏出了手帕。我的两个儿子也近前最后瞻望一下他二祖的面容。
接连三天，按照农村操办丧事习俗，作为孝子的我来回奔波在城里与老家间，因为寒冬腊月，我们一家没地方住宿。以前，我回老家，都是与叔父婶娘睡在一个炕上的，这会儿我的大堂弟一家也回去了，我只有来回跑了。再说了，按旧俗，戴孝之身，住在其他亲朋故旧那儿也不妥当。
叔父一生憨厚朴实，性格沉稳，我从小受其熏陶，但总改不了我那天生外露的秉性，可是却与叔父的性格互补，就如易经八卦图里那两个半圆符号一般。按我平生坎坷的经历，从叔父那儿获益良多。
叔父不止一次地与我私语说，村里人都羡慕他有一个孝顺的侄子，其实对于我来说，我得感谢上苍：上苍体恤我这个从小受苦受难的没娘孩子，赐给了我一个敦厚善良的亲叔叔！
我的上辈，他们五服兄弟共有十七人，叔父大名刘金文，按大排行论，他行六。我的十七位父辈里，大伯父刘明文与我父亲刘钦文早就过世，二伯父刘龙文今年刚逝世，没想到我的叔父刘金文今年也离我而去。而我只有这么一位亲叔呀！
记得春上，二祖母（仅有的一位祖辈，我的亲二祖母，）过世，二伯父刘龙文扎上头绳，要跪在灵棚前当孝子，还是我劝止的，二伯父刘龙文比我那89岁的二祖母还大一岁，整整90岁了，早就重病在身，我哪里忍得！一年里（按照中国农历）即有三位长辈离去，好不悲伤；但是最令我惶然失据的是我的叔父的离去。因为我的亲叔今年只有78岁呀！他自小身子骨单弱，这我知道；他比我这做侄子的大着只有17岁，我也知道；上苍行悯怜之德，让他老人家无疾而终、微笑而去，算是有福之人，我更知道！但却一时里不能止悲……血浓于水呀！
叔父一生简朴，对别人总是宽宏大度，包括对所有的亲戚朋友，没有丝毫奢望，我回老家很频繁，皆因放心不下我那苦行僧般的叔父婶娘。有时回家，看不到灶屋里有一棵蔬菜，心里就有种悲哀。可我毕竟是侄子，不是儿子，若是做得太出格了，那是不行的，家族有家族的常规，焉能让我破例？好在，往年叔父与婶娘多次来我家小住，也略略减痛几分。
2009年1月21日，农历腊月二十六，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天气格外温和，达到摄氏零上十几度。老家参与丧葬的人都说：“真是个好天呢，你叔过世了还在为你们着想呀！”想来也是，如果遇到寒风凛冽、雪花飞舞，办这么一场“公事”，不仅帮忙的人受罪，我们这些守在灵棚前的孝子们那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待到大家将亡叔装殓已罢，往火化场送的那一刻，我嚎啕大哭，执事人连忙让人扶住我，可能在我们小埠前村，“白公事”场所中，侄子被人扶住的不多。但那是村里人的心哪！
我是在电脑前流着泪时断时续地打这篇博文的，手帕都湿透了。昨天深夜我还到博友处禀告：“家事已妥，我可以回访诸位博友了。”但是今天还是边打字边流泪，幸亏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不在这里，我的老伴也去大街置办年货去了，我的泪水可以尽着性子流……
此文，本来不想发的，唯恐破坏了博友即将喜迎春节的气氛，可我还是忍不住地——发了……务请大家原谅吧。
祈祷上苍保佑我的叔父在天国享受那人间享受不到的福祉！您的侄子会为您不断地祈祷……
2009年1月22日12：20
附旧作：感受叔父的沉默
刘福新
子侄们对父辈的尊敬和畏惧有相当一部分是感受沉默得来的，一个沉默的长辈会让后生们觉得深不可测。
自我记事时起，知道叔父的口紧是出了名的，常在伶牙俐齿的同龄人面前可怜兮兮，令我总有点“祸及池鱼”的感觉，真想凭我那天生的连珠号炮一样的高嗓门儿轰那些人一顿，替叔出口恶气。但看到叔那副无所谓的样儿，也就渐归平静。
沉默是无声的语言，有一种埋藏在深处的震撼力，这一人生哲理的提炼是我通过实践才获得的，明白点说是让我猛然间从叔身上读懂了的。记得十二岁那年，我被村里一个成年男人追打到家门上，父亲不在家，继母是不会息事宁人的，好像与她百分之百的无关，这更让追打我的人肆无忌惮，我简直吓得不知所措，藏进叔住的屋里，那人不依不饶往屋里追，叔两手叉腰，挡在了门口，一言不发……那人一激灵，往后趔趄了两步，一脸尴尬地抽身走了。从此，我对叔另眼相看了，禁不住心中生出一股由衷的敬意：同时，叔的沉默所产生的威严攫住了我的狂傲任性，从未敢与叔父顶过嘴。
我从小就是个急性子，干了工作后也丝毫未减，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山难改性难移”吧，可有一件怪事，每逢回老家探望叔父，从叔父那份静谧和沉默里总能有所收获，这也许是不单单为了行孝而极愿回家的原因吧。
近来听说，村里有个青年是个蛮不讲理的，因从小娇生惯养，天不怕地不怕的。打爷骂娘成了家常便饭，村里人都躲着他，唯恐惹火上身。有一回，邻居的狗叫，把他的孩子吓哭了，他就把人家的孩子揍了个鼻青脸肿。还有一回，一位村人没雇他跟车，他把人家从建房的脚手架上推了下来，幸亏没有跌成重伤……
这年的秋收，叔父因推车压了这个蛮小子的地头，蛮小子气势汹汹地在叔家大门口破口大骂，叔父就是不理睬，直等蛮小子没有对手泄了劲，叔父却一脸镇静地走出来，仍是一言不发，蛮小子那时节就如一台飞快转动的机器戛然而止，很沮丧地离去。
叔父一向不喜欢张扬，也不善于表达，但这丝毫不能削弱叔父的威严。真的，沉默是金。
原稿：1999年9月9日
2002年收入拙著《月下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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