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夏天

（或读或听 乐趣不同）

（图片皆取自网络）

红楼梦里的夏天

——老太闲聊《红楼梦》之六十七

大家好！我是糊涂老太。今天是老太闲聊《红楼梦》的第六十七集了。立夏节气已经过去六七天了，眼瞅着伏天儿是又要到了呀。不知您怎么样，反正我最怕过夏天，尤其是伏天。哎呀，整天黏黏乎乎、懒懒乏乏的，真难受。难怪古人把它叫作“苦夏”。

好在比起古人来，现代人至少有了空调、电扇、冰箱、冷饮……等一系列降温手段，偶一有机会，还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那么，《红楼梦》里的人们，又是怎么度过“苦夏”的呢？那好，干脆这一集就聊一聊《红楼梦》里的夏天吧。

先说饮食。

那时候，虽说没有雪糕、冰淇淋、冰啤酒、冰可乐吧，但消暑降温的吃喝种类倒也不少呢，而且都是绿色纯天然的哦。比如酸梅汤、糖腌的玫瑰卤子、木樨清露、玫瑰清露。宝玉挨打之后，袭人不敢给他喝酸梅汤，怕酸梅汤是个收敛的东西，挨打后喝容易把热毒热血的都瘀到心里发散不出来。糖腌玫瑰卤子又喝腻了，王夫人就拿出两瓶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只有三寸大小，螺丝银盖，鹅黄签子。您看，多金贵的东西。王夫人告诉袭人：“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儿，就香得了不得了呢。”。

还有一种介于药和饮料之间的东西，叫香薷饮解暑汤。第二十九回，中了暑的黛玉喝的就是它。结果因为跟宝玉吵架伤心大哭，哇的一声，把刚喝下去的香薷饮解暑汤全吐了出来。

我还专门查了一下“香薷”。这是一种可以入药的植物，有发汗解表，化湿和中，利水消肿等功效。

梨、桃、西瓜、莲藕、荔枝这些夏季的水果，在书里也不少见。比如第二十六回，薛蟠假借姨父的名义把宝玉诓出来，就是要请他分享“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的。第三十六回也提到薛姨妈母女两个与林黛玉等在王夫人房里大家吃西瓜。第七十五回中秋节的晚宴上，更是少不了西瓜和月饼。

如果说《红楼梦》的故事主要发生在北方，西瓜算不上稀罕的话，那么荔枝绝对能算上了吧？晚唐诗人杜牧有名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道出了荔枝对于北方的珍稀难得。

但荔枝在《红楼梦》里却不稀罕。第三十七回，袭人发现槅子上的一个缠丝白玛瑙碟子不见了，大家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哦，是前些天用它给探春送荔枝去了，一直没拿回来。在那个保鲜技术和运输条件都远远落后于今天的年代，这绝对是贾府这样的富贵人家才有的口福。

现代人夏天吃水果前，总喜欢先放进冰箱冷藏一下，要的就是那清凉沁脾的口感。《红楼梦》时代没有冰箱，但也有冰镇、水湃等降温方法。比如第三十一回，晴雯对宝玉说：“刚才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她们打发你吃。”

“湃”，就是用冰镇或者水浸的方法，给瓜果散热降温。比如把放了瓜果的桶吊在井里，因为井里的温度远远低于地面。如果没有井，也可以直接泡在水里。我的童年是在天津度过的。那时候哪有什么冰箱呀，每次买回西瓜来，都是洗干净后泡进水缸里湃着。湃透了的西瓜又凉又甜又败火，哇，好爽！

不但瓜果能湃，就是茶水也是可以湃的。第六十三回，芳官给宝玉托来的，就是一杯在凉水里新湃的茶。就是把茶连壶浸在刚汲上来的井水里，要想凉得快，就多换几次水。

再说歇夏。

天太热时，人就容易犯困。贾府的主子们本来就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到了炎夏永昼的暑伏天，更是动不动就剩下一个字了：“睡”。当然，这个“睡”倒也未必是熟睡、沉睡，更多时候是假寐，歪着、眯着、闭着眼睛养个神、冲个小盹什么的。

第三十回，书里有这么一段描写：目今盛暑之际，又值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宝玉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声……走到凤姐门前，院门虚掩着，知道凤姐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来到王夫人上房内，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晃。

这就是贾府夏日午后的常态，正像贾母说的那样：“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

还有洗澡、通头。

在那个年代，也许穷人没有条件，但对于贾府里的公子小姐们，包括上等的丫鬟们，洗澡却不是难事。比如第二十四回。这日晚上宝玉从北静王府里回来，换了衣服准备洗澡，就是秋纹碧痕两个丫鬟去催水，然后又嘻嘻哈哈地抬回来。第三十一回，通过宝玉和晴雯的对话更是有一段关于洗澡的描述。晴雯赶宝玉说：“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了澡了。我叫他们来。”宝玉说：“我才又吃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头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这段描写是不是让我们读出了洗澡之外的一些耐人寻味呢？不过，这是另一个值得展开的话题，咱们以后再说。眼下只说洗澡。晴雯拒绝了宝玉要跟她一起洗澡的要求，说：“我也没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可以不用再洗。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吧。”您看，除了洗澡，通通头发也是清热解暑的一个小妙招呢。

再说衣被。

第三十六回有一段说到宝玉睡午觉，是这么写的：“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纱衫”二字都不用解释，肯定是那种像纱一样极薄极透气的衣料。类似这样又薄又轻的面料，书里还有好几处提到过，比如元妃娘娘赏赐下来的凤尾罗，比如被凤姐误称为“蝉翼纱”的“软烟罗”。

关于纱衫，第三十回也有提到，那是在宝黛二人狠狠大吵了一架后。第三天一早，宝玉就憋不住了，上门来赔礼。那天，宝玉身上穿的，就是一件簇新的藕合色纱衫。二人说到动情处，宝玉不由得也落下泪来。偏又忘了带手帕子，就抬起胳膊用袖子去擦。黛玉虽然哭着，却一眼瞥见了，就一面自己拭着泪，一面又把另一块手帕子拿起来，往宝玉怀里一摔。这个小动作写得真好，把少男少女那种微妙的心态活活地画了出来。

哈哈，又跑题儿了。我要说的是宝玉的衣着。藕合色是一种微微带一点粉色的浅紫色，纱衫我们上面解释过了。不知道您注意到了没有？87版《红楼梦》电视剧里的这场戏，宝玉穿的可既不是藕合色也不是纱衫哦。不知是一时疏忽呢？还是一时找不到这种面料呢？哈。

还有一种适合睡觉时穿的衣裳，叫兜肚。宝钗去怡红院串门时，就看到袭人正在给宝玉做兜肚。宝钗笑：“这么大了还带这个？”袭人说：“如今天气热，睡觉都不留神，哄他带上了，便是夜里纵盖不严些儿，也就不怕了。”

要说起兜肚来，那可是历史久、地域阔、种类多、作用广哦。据说女娲娘娘捏出来的小人儿，穿的就是兜肚。即使到了今天，还有一些地区保留着穿兜肚的习惯。

纱这种面料，不仅可以做衣服，还可以用来糊窗纱、做薄被。比如第三十四回，袭人正察看宝玉被爸爸打得稀烂的屁股时，只听丫鬟们一声“宝姑娘来了”，来不及给宝玉穿上裤子了，袭人就赶紧拉了一床袷纱被替他盖上了。袷纱被，两层薄纱做的，应该比我们今天的“夏凉被”还凉快吧。

还有卧具。

说起卧具，我觉得比现代人还牛。现代人无论春夏秋冬，大部分都在自家那张床上睡，顶多夏天铺一床凉席罢了。但是红楼梦里，除了炕、床之外，还有凉榻、春凳、美人榻等多种选择。比如王夫人一巴掌扇到金钏儿脸上那一回，就是在凉榻上午休的。

这种卧具不但镂空透气便于散热，还有个好处就是便于搬动，可以“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太阳下山之后，往地上泼些水降降温，等暑气散去，再把凉榻搬到院子里来乘凉。比如睛雯撕扇作千金一笑，就是在院子里的凉榻上进行的。

宝玉被打后，一帮丫鬟媳妇打算把宝玉搀回怡红院去，凤姐就骂：“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

不光床榻，枕头也有冬夏之分。冬天用棉的，夏天用竹的、玉的、玛瑙的。第二十八回，元妃娘娘赏给贾母的端午节礼中，就有用玛瑙制作的枕头。

人们大多都对元妃娘娘赏给宝玉和宝钗的红麝香珠串印象深刻，而很容易忽略礼单中还有一样东西，就是芙蓉簟。什么是芙蓉簟？其实就是编织着芙蓉花图案的精美竹席。很多人都熟悉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一剪梅》，其中第一句就是“红藕香残玉簟秋”。所谓“玉簟”就是对竹簟的美称。

如果说竹席子不算什么稀罕物儿，那竹夫人该算了吧？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竹夫人”是个什么东东？哈，其实就是用细细的竹篾编成的一个镂空圆柱子。睡觉时可以拿来垫腿，也可以抱在怀里。因为它是镂空的，又是竹子的，清凉爽滑，抱着它睡觉可以散发体热，不长痱子。因为是在床上，又是可以抱在怀里的，于是它就有了了“竹夫人”的雅号。第二十二回贾府过元宵猜灯谜，宝钗编的灯谜是：“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这个谜底呀，就是竹夫人。

享受自然风。

第三十六回，凤姐从王夫人的上房出来，先不忙着走，而是把袖子一挽，跐着角门槛子乘凉：“这里过门风，倒凉快，吹一吹再走。”这就是吹过堂风呢。第二十九回，凤姐邀请姊妹们去清虚观看戏时就说：“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这里，一方面是清虚观在城外，自然比城里凉快些。二来把闲人都撵出去，再挂起帘子来，那太太小姐们的衣着就可以随意一些了。第三十一回，史湘云来了，贾母说：“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子们去。园里也凉快，同你姐姐们去逛逛。”同样是这个道理。大观园人少植物多，空气清新，自然要比府里凉快一些的。

红楼梦里的人们，的确没有享受过空调、电扇、冰箱的福，但也没有遭过“热岛效应”的罪呀。现代社会，尤其是城市，别的不说，光是汽车尾气、空调外挂、建筑物反射、柏油马路储热、人口密集……等等等等原因吧，就能让温度计往上蹿好几度，更别提让地球气温变暖的厄尔尼诺现象了。再加上，那个时代的生活节奏可远没有今天这么快，压力也远没有现代人这么大呀。

哈哈，这么说起来，到底哪个时代的夏天更舒服一点儿？还真得两说着呢！

贾府里，宝钗好像是最怕热的。清虚观打醮那次，凤姐邀请大家看戏去。不待别人表态，宝钗第一个就谢绝：“罢了，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可不去。”当然，宝钗最终还是去了，但那是因为贾母专门点了她的名儿：“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才不得不去的。

哦，顺便说句题外话，这一次去清虚观，贾府的女眷连同各房的丫鬟们，几乎倾巢出动，长长的车队站满一条街，前头全副执事都已经到了清虚观了，后边大门口那儿还没起步呢。为什么来了这么多女人？因为那个年代的女人，一辈子很少有机会走出大门，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嘛。现在能有这么一次机会，谁舍得放弃？天儿热算得了什么呀！

但是宝钗对于热就比别人敏感。第三十二回，袭人正站在园子里发愣，宝钗走过来说：“大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听说宝玉被老爷叫出去了，她忙说：“嗳哟，这么黄天暑热的，叫他做什么？”听说是出去会客，她又抱怨道：“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

著名的宝钗大怒，也是因为怕热引起来的。第三十回，宝钗的哥哥薛蟠过生日，薛家自然是大排筵宴、喝酒唱戏的。宝玉因为跟黛玉吵架了，也没有心思去庆寿，所以这会子问宝钗：“姐姐怎么不看戏去？”宝钗说：“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搭讪着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也体丰怯热。”不料一句话惹翻了宝钗，书里的原话是“不由得大怒”。

说起宝钗大怒的原因，现在的年轻人常常从当今的审美角度去理解，以为宝钗是因为宝玉说她胖所以恼了。其实不然。因为以瘦为美，甚至极端到了骨感的程度，这是近几十年才兴起的审美风尚。不用上溯得太远，你去看看四五十年前的宣传画、年画和服装模特，或者再往前捯到民国时期，看看那时广告上的招贴画，那时的美女明星照，哪一个不是丰满圆润的？何况宝钗只不过是肌肤丰润，脸若银盆一点儿，离“胖”还远着呢。

我认为，宝钗“大怒”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杨贵妃的声誉在民间向来不好，偏偏把自己比作杨妃的不是别人而是宝玉，这使她很受伤。二是此刻的她正经受着挫败感的折磨，一方面好容易元妃通过端午节礼，隐喻了支持“金玉良缘”的立场，却被贾母不动声色给化解了。另一方面是本来宝黛二人已经吵得天翻地覆了，谁知不到两天又合好如初了，宝玉全部的情感还是都在黛玉身上。哦，也许还有一点，就是：选秀进宫的人生规划失败了，这是作者通过元妃节礼暗写出来的。当然，这一点只是我的猜想，没什么有力的依据。

好了，不知不觉又聊了这么多，这老太闲聊《红楼梦》的第六十七集，咱还是就此打住吧。下一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