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同乡朋友周晓慧介绍，知道他在返乡专列上，有意会会他，找一找家乡的共同记忆。他跟我同乡，同在一个镇里，村子隔着约两三公里，他的村子我每年都去，那里是我姑婆的家，按照旧俗，我们每年初三去拜年。1月24日在返乡专列上找到他时，他坐在走道座位上，望着我，总是咪咪笑着，不时望向窗外，做沉思状。站起身来，比我个头还高。他叫兰青，1992年出生，24岁了。
他是家中独子，跟着父亲到广州多年了，父亲在广州开了一家液压科技公司。听到介绍，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含着金钥匙的独生子”，未来的家族企业接班人。
但兰青的姑姑告诉我，他是个没有工作能力的人，这次回去准备办个残疾证。
小伙子有些害羞地笑了，姑姑说，他怕丑，不想办残疾证。
望着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我在想，如果没人介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是一个旅途上厕所需要家人扶着的人。
我想走近他，看到生活背后的命运。
他在工厂长大，爷爷是应城机床厂老工人，是当年一人吃皇粮全家受益的单职工家庭，作为长子的父亲提前接了班，这是单职工家庭惯常的选择。
我的前门邻居跟父辈年龄差不多，当年也进了这家机床厂，跟兰青的爷爷同事。我还在应城一中就读时，曾跟邻居的儿子到这家工厂过夜，印象最深的是，一个陡峭的钢架楼梯通到二楼宿舍，走在上面晃晃悠悠的，房间只有20多平方米，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后来，听说机床厂不景气，工人大多流失了，但宿舍一直还在。回家见到这位邻居，说起在专列上的奇遇，邻居一下子就忆起这个家庭，邻居说，当年自己的宿舍空着，曾租给兰青家，因为他们家有人进城陪读，房子不够住。
兰青的爸爸没有跟专列同行，兰青跟着姑姑一行回家，兰青爸爸要处理工厂事务，5天后才能回家。在兰青姑姑的介绍中，兰青爸爸的形象清晰起来。兰青爸爸是家中老大，当年接班当了工人，一直跟机械打交道，工厂不景后外出打工10多年，凭借技术，进了广州一家机床研究所，几年前自立门户办起了自己的工厂，聘用了一部分工人。后来，聘来的工人不断流失，家族里的人就陆陆续续来了工厂，现在差不多都是亲族里的人。
兰青5岁时，爸爸离开家乡南下，交给姑姑带，到现在已经19年了。几年前，兰青到了家里的工厂，姑姑到工厂做了厨工。
兰青的悲剧始于小时候的一场化脓性脑膜炎，抽过两次骨髓，大病之后四肢无力，智力发育迟缓。兰青姑姑叹息说，1.73米的小伙子，看起来好好的，但做不了事，平时在厂里只能守守院子，倒倒垃圾，上厕所需要人扶着，以免摔倒。家人试着让他出去找过工作，单位让他填个表，他磨磨蹭蹭，半天才写下自己的名字。
兰青只读了小学三年级，就没法读书了，因为跟不上。
兰青父亲没有再要孩子，我想问问为什么，但在兰青面前，我终于没有问出口。
从兰青父亲一直没有为孩子办理残疾证看，在他眼里，也许兰青一直是个健康的孩子。
2016-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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