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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妈妈的纺车(文/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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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纺车
◎今朝


妈妈的纺车,自打我记事起,就有了它的身影,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寒来暑往,伴随着妈妈的一生

妈妈的纺车就像一本厚厚的族谱,点点滴滴记载着我们家从无到有的难经历;妈妈的纺车,又像声声不息的划船一桨一桨划至幸福的彼岸

虽然,妈妈已经逝去,纺车落于沉寂,没有了妈妈陪伴,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和活力,再也听不到“嘤嘤嘤嗡嗡嗡”的欢声笑语。然而,静静躺在尘埃之中的纺车,却无言讲述着妈妈的故事。

听妈妈说,她儿时与这辆纺车结缘,日日陪伴着外婆纺织声声中成长。妈妈清晰记得:外婆一手有节奏摇着纺车,一手拇指与食指捏成鸭嘴状,徐徐抽捻出细如蚕丝的雪白棉线,从脚尖抻至头顶,又从头顶缩回至脚尖,一俯一仰,非常舒展,宛若曼妙的舞蹈,很容易勾起少女的好奇和爱恋。外婆常常一边教妈妈纺织,一边苦口婆心劝诫妈妈说:女儿家不会织不会纺,一辈子难嫁好儿郎。

妈妈心灵手巧,自幼耳濡目染,受外婆良好的言传身教,学得一手纺织手艺,小小年纪就成为蔺家湾的“纺织小能人”妈妈有节奏摇起纺,纺车哼着动听的音律,一转一拉一抻的姿势,映照在墙壁上十分的优美。

妈妈积年累月地摇呀摇、摇呀摇,把一朵朵棉花捻成一根根棉线,纺成一个个线穗,经过络线、浆线、径线、印线,一梭一梭织成布匹,浸染成各色布料一针一线做成娃们身上一件件夏的可身衣裳,一家人穿的戴的、铺的盖的,全都出自妈妈的纺车。妈妈的纺车摇走了无数个苦难岁月,摇来了子子孙孙的温暖和幸福。

每当夜幕降临,妈妈与她的纺车开始了一天最辛苦的劳作,也伴随着我度过了苦涩的少年生活。回想起那悦耳的纺线声,是母亲用自己的心血和辛劳,为儿女摇出的生命之曲,妈妈从襁褓中把我们一个个摇大成人,我们就是妈妈用纺车摇大的一代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每当读到这首《游子吟》,妈妈油灯下纺线的情景,就会映入眼帘、涌上心头。虽然,他老人家已经走了,但妈妈纺线的身影在眼前,纺车的吟鸣仍在耳畔,纺线声依旧萦绕在老屋的房梁间。

(一)

四十年代大动荡,妈妈苦工讨生活。上世纪四十年代,社会动荡加剧,老百姓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父母更是如惊弓之鸟。父亲投身西北军,中条山打鬼子兵败,退役回到家中,妈妈带着外婆陪嫁的纺车,与父亲在废弃的牛圈成婚,以求安生。然而,国民党认定父亲为“逃兵”,四处张贴通缉令游击队说父亲是“白匪军”,也“甄别”和“清算”;土匪认为父亲是“能人”,多方拉拢。父母整日担惊受怕,颠沛流离,担心被抓、被杀或强迫做贼人。

1945年寒冬腊月,鬼子投降,队伍拉锯,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时不时还会闹土匪,父亲无处躲藏,安顿好母亲和年幼的大姐、二姐娘儿仨,背起猎枪逃至深山避难。

夜,乌云密布,黑压压的,老天如同扣了一口大黑锅似的满天乌云变化着似龙非龙的模样,张牙舞爪,十分恐怖。不时一声脆生生的响在屋顶炸开,一道白晃晃的闪电从窗前划过,树上的鸟儿扑棱棱飞向漆黑的夜空,发出一声声凄厉地惨叫,使人不寒而栗。妈妈死死地把两个姐姐揽在怀里,惊恐望着天空,想到恶劣天气下父亲的处境,不免心惊肉跳,忧心如焚

这一夜,特别漫长。妈妈心烦意乱,眼皮跳得厉害,没有一点儿睡意。妈妈起身挑灯,为东家赶手中的活计以排解紧张的情绪。岂料,手脚不听使唤,厉害,纺车摇得出奇得不稳,一颠一簸的,抽线的手不时抽搐着,一根根棉线一会儿粗一会儿细,如同菜花蛇吞进了黑乌苏(小蛇吞大蛇),极不配妈妈的手艺,织出的布也不似往日那般质量上乘,平滑细腻

交工时,东极不满意,非常生气,扬手将妈妈捧在手里的布匹打落在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和责难。妈妈非常委屈,一边收拾散落的布匹,一边含泪解释自己的难处和个中原因,以求得人家的同情和理解。没成想,却忤逆了东家的“龙鳞”,更加气急败坏地摔摔打打,抬起一脚踹折了纺车的龙骨,哼声二气的扬长而去。妈妈孤儿寡母根本无力抗争,只好默默地抹着眼泪,忍气吞声地吃了哑巴亏。

无奈,日子还得继续妈妈请来族里的长辈小爷,拾掇拾掇破损的纺车,擦干眼泪,收起糟透了的心绪,小心翼翼地家返工,心说:“再怎么的,也不能败坏了自己的手艺,断了今后的生计

冬夜,寒风刺骨,河岸边的小山村,顺河风打着口哨,吹得生紧,透骨地冷。妈妈住的牛圈是石板房,四面透风,没有一点儿暖意。老人言:“针鼻儿大的孔,斗大的风。”西北风小刀似的,“嗖嗖嗖”直往里钻,妈妈冻得瑟瑟发抖纺车摇得歪歪斜斜的。担心再出疵品,妈妈不时将冻僵的手扣在火盆上烘一烘,或捧到嘴前呵呵热气,乘着热乎劲,柔柔摇起纺轮

小小火盆,铲一锹做饭后的余火,或是热灰,靠近才能感觉一点“屁温”,只能暖巴掌大的地方,往往烘热了心,却凉透了背,妈妈整夜冻得直打牙磕子,“咯咯咯”响个不停。

就这样,妈妈硬是凭着“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炉香”的倔劲,满满意意家交了活,挣得了应得的苦工钱,勉强维持生计

(二)

五十年代“大集体”,妈妈纺织工分。五十年代,“人民公社”化运动如火如荼,“一大二公”成为时代潮流,私有财产归公,妈妈的纺车一同归了生产队。

前河涧生产队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追赶“大跃进”的脚步,成立了妇女纺织队,由村上识文断字、能打会算的会计忠海哥担任纺织队的负责人妈妈是村里的纺织能手,被指定为技术质量监督员,负责技术指导和质量把关。

纺织队白手起家,既无厂房,也无设备。各家主妇自带纺车,集合于公场大柿子树下,即为露天“纺织厂”。

“纺织厂”位于公场西南一角,洛峪河畔,一株上百年的大柿子树如同龙兖伞盖一般,遮天蔽日,是集合开会的露天会场,也是村民盛夏纳凉的绝佳去处。大树下建有一座照看粮食的二层瞭望楼、一合直径约莫4米的碾盘和一所公厕。“纺织厂”安营在这里,既有大树遮阴,又有硕大的石碾盘作为“餐桌”,更方便取水和如厕,可谓一举多得。几十辆纺车密密匝匝围着大碾盘,一圈一圈绕开,形成星罗棋布的图案,煞是好看。纺车一同摇起,嗡声一片,仿佛细雨穿过竹林,又似群蜂越过山溪,“嗡嗡嗡”,十分壮观。

那时候,“大跃进”战鼓如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振聋发聩,“高产卫星”冲上九霄云霓。在这种大气候下,纺织任务不断加码,大大超出妇女劳动力的极限忠海哥是个大男人,不懂得纺织活的奥秘就在于精细,只盯进度,不管其余于是,为了赶进度,出了一些疵品。

常言道:“慢工出细活。”妈妈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对技术从不马虎,对质量精益求精,哪怕是一匹布的收口裸露一点线头儿,也必须返工,决不允许以次充好,糊弄上交忠海哥闻听返工影响了生产进度,大为不满,动辄急吼吼冲妈妈发脾气:“返工返工,影响了进度,扣你的工分

“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扣工分”如同从饭碗里夺食,口袋里夺粮,断了活路,人人惧怕。要强的妈妈一听要扣工分,又气又急又惧反唇相讥道返工,也绝不能给公家交疵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妈妈只好自己刻苦自己,独自一人默默地返工不合格的产品。

盛夏,山里蚊虫生猛得厉害,“纺织厂”成了小畜生任意肆虐的战场。夜幕降临,蚊虫成群结队地哼着“嗡嗡嗡”地呐喊声,从四面八方飞来,朝着纺织场聚集。妈妈返工,根本顾不上蚊虫地围攻山溪畔、粪池边滋生的虫个大嘴长,进攻性很强,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一针见血。

一波又一波的蚊虫,死死围着妈妈打转转,强盗般唱着:肉,吃一口,肉,吃一口”(当地人描述蚊子嗡叫的声音),一嘴扎进妈妈的皮肉,登时鼓起密密麻麻的,奇痒难忍。       

姐姐记得:黑压压虫,像一股股黑旋风,轮番落在妈妈身上,吸饱飞走了,没吸的又来了。年幼的姐姐陪着妈妈一起纺织,一会儿扇扇驱蚊,一会儿用手拍打落在妈妈身上贪婪吸血的蚊“啪--”连拍几下,手心满是血迹,姐姐看着沾满鲜血的小手,哭喊着:“妈,血、血呀!”母亲摸摸姐姐的头,淡淡地说:“不怕,小畜生咬一口,不就这样,妈妈熬过了一个个难熬的夜晚,高质量完成了返工任务,赢得了乡亲们的一片赞声。 


(三)

六十年代“大革命”,妈妈纺织“打游击”。六十年代初,家庭作坊作为集体经济的补充,被“红头文件”明文允许。妈妈的纺车回到了身边,如同给枯萎的树苗挂了一剂“碧绿”营养液,一家人的日子又有了盼头。

然而,好景不长,“割尾巴”风起。民兵小分队乘胜追击,妈妈的纺车东躲西藏,与小分队藏猫猫、“打游击”。

民兵小分队,由一群名为“积极分子”,实为好逸恶劳的“村痞”组成。他们身着绿军装,臂戴红袖章,统一留个大中分,凶神恶煞,威风凛凛,走村串户,专割“资本主义尾巴”。小分队负责人西山叔,是个典型的“人来疯”,整日里换着法儿“割尾巴”。

妈妈人缘好,常常有人打掩护;妈妈人机灵,从不与小分队起冲突,我们家渐渐成了没有“尾巴”的放心户。妈妈借着这个“好名誉”,趁着生产队收工和小分队人困马乏的时机,私下里侍弄起她心爱的纺车,偷偷为自己干一点儿与“资本主义”沾边的私活儿,贴补贴补家里的光景,给不见荤腥的锅里添一点儿油水。

中午时分,妈妈忙完洗洗涮涮家务活,悄悄把纺车搬到楼上为纺轴润足了油,以防发出声响;再用一块棉被严严实实地护住窗口,避免被人偷窥。一切准备就绪,妈妈蹑手蹑脚地摇起纺轮分秒必争的抢着午休的宝贵时间,淘得一点点额外的补给,哪怕纺得一两半斤,换来一分一文,她也似命般珍惜。

夜里,楼上不安全,妈妈将纺车搬到旮旯地窖里。地窖离地面有两米多深,比较隐蔽,声光传导差,不易被发现。但地窖气压低,空气不流通,煤油灯燃烧不充分,人也昏昏沉沉的。妈妈只好把灯芯搓很细,灯眼很低,灯焰拨成黄豆般大小,地窖昏昏暗暗的,仅能恍恍惚惚照见个影影好在妈妈纺线技术熟练,不用灯光也能驾轻就熟。一手轻轻摇纺车,一手均匀抽出棉线,纺车发出蚊蝇般嘤嘤嗡嗡”的声音,人不知鬼不觉,悄没声息的为一家人挣着活路

夜半三更妈妈从地窖出来,鼻孔和眼窝被烟煤熏得黢黑黢黑的,呛得喷嚏连天,涕泪横流,一股心酸涌上心田,我久久难以入。母亲的纺车是一家人的希望,一家人的生活在母亲纺车声中流淌,编织着日渐温饱的生活。

嗡嗡嗡,嗡嗡嗡”,在我的记忆中,妈妈的纺车没有一天不在嗡鸣,即便在“割尾巴”的高压下,也从未停歇幼时,我的心性没长开,常常不解地问妈,线干啥”妈妈总是笑笑说:“防备你冻着饿着啊!

有一年闹春荒,眼看第二天就要揭不开锅了,妈妈狠狠心,从锁得严严实实的柜中取岀经年累月积攒布匹,换回了一袋粮食和一吊子肉,解了断炊的燃眉之急。全家人高兴极了,打心眼感到了纺车的重要它不仅能给一家人温暖,还能给一家人温饱。事后,虽然公社批斗父亲,定性为“头脑里生长了资本主义”,但却解了娃们挨饿之苦,他们挨批也觉得值得。

时光飞逝,春去秋来。勤劳的母亲,纺线时的情景,令人刻骨铭心。

(四)

七十年代“大转机”,妈妈纺织谋生活。七十年代,改革大幕徐徐开启,妈妈的纺车渐渐由“地下”转到了“地上”,从“游击队”转成了“正规军”。

那时按劳分配,劳力多孩子少的家庭为“余钱户”,不仅能够分得比别人多的粮食,年底分红还会分得“余钱”(工钱超过粮钱的部分);劳力少孩子多的家庭是“超支户”(粮钱超过工钱),不仅分不到钱,还要补交超支部分的粮款。

初期,我们家有父亲、大哥、二哥三个硬劳力,还有妈妈和姐姐两个“半边天”,七口之家只有我和弟弟吃闲饭,自然是令人羡慕的“余钱户”。遇上好年景,全家人均能够分得200公斤的主粮,吃饭不成问题;还能分得200多元的“余钱”,零花钱也有了着落。勤俭持家的父母,有着“一分钱掰开八瓣花”的持家传统,总能把穷日子过得比较“滋润”。

后期,大哥分门立户,二哥从军入伍,父亲染病难以自顾。全家重担一下子落到小脚母亲和刚刚成年的姐姐肩上,两个人的劳动工值加到一起,顶不上一个男劳力。分得的粮食不仅不足,年底的分红还是个负数,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好在,“养三只鸭子是社会主义,养五只鸭子是资本主义”的标准有所放宽,市场渐渐“转暖”,“割尾巴”行动也转向了“促生产”。妈妈瞅准供销社收购农产品的有利时机,加上漫山遍野的亚麻、龙须草丰富资源,她尝试着用纺车纺麻绳的营生,想依靠自己的双手,反补一下拮据的光景。

新社会“妇女能顶半边天”妈妈虽然缠过脚,里里外外同样是一把好手,在队里集体劳动样样走在人前,挣得7分的工分。在家里抓儿养女、缝补晾晒洗锅做饭操持家务,件件清汤沥水赢得“能行女人”的好口碑

每当进山劳动时,妈妈领着姐姐早早起身,总要被别人早到一个时辰,借队里开工前的空档时间,薅一捆亚麻或龙须草,为纺绳做准备。回家后,通过浸泡、抽麻、漂白、晾晒等工序,便尝试着开始纺绳了。

纺绳不同于纺线,皮麻韧度高、弹性好,手摇纺轮要使很大的力气,力量不够就会滑轮,发生纺轮倒退、纺锭掉锥的事故,所有的功夫都会白费。抽捻绳头的手力量不够,麻绳也会扭得不紧,松松垮垮的,没有张力。

妈妈第一次纺绳,没有任何经验,只好在琢磨纺棉经验的基础上,尝试着改进纺绳的技能,松了就往紧纺,紧了再往松里放,实在不行了,就拆开重纺。经过纺了拆、拆了纺,一遍遍反复,妈妈慢慢摸透了纺绳的脾气。

第一批纺绳出炉,妈妈高兴极了,如同捡了个“金元宝”,爱惜备至。精心挑选了父亲新编的筐子,洗了再洗、擦了又擦。然后,把纺绳一圈儿一圈儿盘到筐子里,再庄重地盖一条毛巾,好像行门户走亲戚一般,满心欢喜地送到街上,直奔供销社收购站柜台前,期盼收购员能够验收付钱。

收购员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娃娃,留着两个长辫子,只见她在柜台里忙来忙去,辫子一摆一摆的,婀娜多姿,甚是漂亮。就是目中无人,一点儿没有“为人民服务”的意思。 

“娃,你看看我的绳嘛!”妈妈着急,满脸堆笑地催问。

“不肖看的,验不上。”女娃漫不经心的乜了一眼回道。

“这娃,你看都没看,咋就验不上嘛?”妈妈急了。

“你叫常和来,我听常和的。”妈妈催促着。

常和是洛峪供销社的老人手,人如其名,常常和和善善的,是大家公认的“人民服务员”,和街坊四邻处得亲人一般。

不大一会儿,常和笑盈盈地进来,热情地对妈妈嘘寒问暖:

“婶子,您来咧!甭急,我看看。”

说着掀开绳子,细细打量了一番,面有难色地笑笑,说:“婶子,货是疵了点儿,您说咋办?”

妈妈一听话有余地,有了一线希望,腆腆央求道:“常和,你就将就着收了吧!也不枉我忙活了一场。”

常和作难地挠挠头,艰难地从牙缝缝里挤出两个字“好吧!”

“可是,只能按最低等次5分钱一斤收哦!”常和补充道。

“收吧,一分也是钱啊!”妈妈应允着。

妈妈辛苦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依靠自己的辛勤劳动,换来了2.5元现钱,心情无比激动。手里捏着崭新的2元“大钞”,左看看右瞧瞧,又捧到鼻尖嗅了嗅新钱的味道,翻来覆去摩挲着。然后,掏出手绢,将2元钱包了包,喜滋滋地揣进怀里,嘴嘟着好像含了一颗水果糖似的,喜得对常和千恩万谢,满意地走了。没走两步,又意犹未尽的回头看看供销社,嘴里嘟嘟囔囔的,好像盘算着什么。然后,紧走几步,去西街食堂买了我们最爱吃的花卷馍馍,高兴地回家了。

自此以后,妈妈尝到了甜头,一发不可收拾,整日里琢磨着如何把绳纺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妈妈纺绳的手艺渐渐有了名气,成了供销社的样品,每次验收都给最高等级,价格是原来的3倍。远近慕名上门学纺绳的人络绎不绝,妈妈从不拒绝。

久而久之,妈妈不仅学会了纺麻绳,还学会了纺草绳,我们村成了远近闻名的“纺绳村”,纺绳富了一方人。

(五)

八十年代“大开放”,妈妈纺织寄相思。八十年代,“包产到户”好政策落地,处处呈现“打破大锅饭,承包责任田”的沸腾景象,《在那希望的田野上》唱响了一个时代,人人憧憬着幸福的未来。

就在这一年,父亲走完了他动荡、凄苦、饥饿和贫病交加的一生。接着,姐姐远嫁山外,二嫂母女随军入疆,我也参军去了部队。一个儿女一颗心,一大家子人各奔东西,母亲的心一同飞向了天南海北。

妈妈目不识丁,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村妇女,生存半径不过20里地,对外面的世界一所无知,山外、边疆、部队在她心里更是一个迷。“孩儿是妈妈的心头肉”,母亲的苦无处倾诉,只好寄情于邮递员的铃声和她的纺车。

“嘀铃铃”,一声清脆的铃声,如同枝头的喜鹊报喜,妈妈欣喜万分,欢快的小碎步鼓点似的,奔信而去。那一刻,在她心里一等一重要的是接到娃们的信,正所谓:“家书抵万金”。

起初接到信,妈妈总是笑眯眯的,眯缝着双眼端详半会儿,一会儿举过头顶曜曜,一会儿贴到脸颊上暖暖,一回儿又放到手心掂掂,不住地自言自语念叨着:“谁想我啦?是儿啊,还是女儿啊?”

读信时,妈妈喜欢摇着纺车听,说:“摇着纺车,才是拉家常哩!”大哥一字一板地念着,妈妈一圈一圈地摇着,信里的话语仿佛从纺车中转动出来的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咋就那么中听,那么暖心。

当听到二哥去新疆要坐三天三夜的火车,我去陕北要坐两天的汽车,妈妈惊呆了,半天没有缓过神儿来。

“怕是把我娃拉到天边去了啊?”妈妈痴痴疑疑的自己问自己。

慢慢的,妈妈虽然不识字,却对汉字十分敏感,一看到信皮上的字体就知道是谁来的信。而且,还能从信瓤的薄厚,判定信里的大致内容。接到信,妈妈手里一掂,就知道了大概,说:“今儿的信没说啥,是问候哩!”一打开,果然。

时间久了,妈妈的经验愈加丰富,她常常会根据枝头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或是纺车嗡鸣声,预知今天会不会来信,谁会来信,每每猜得大体不差。

逢年过节,我们也会在信中加递一张10元现金或是10斤粮票的,妈妈一摸就知道信里有“宝”,满心欢喜地转身往家跑,神神秘秘地把信埋到柜子粮食里。大哥打开,果然有钱,妈妈却喜极而泣,两眼垂泪,念念有词地说一些心疼儿女的话语。

儿行千里母担忧,妈妈不会写不会画,只有依靠纺车排解心中的思念和牵挂。每当思念涌上心头,妈妈习惯性地摇起纺轮,似乎纺车能够为她倾诉,再一针一线地为儿呀孙呀纳鞋、织垫、绣兜兜。

“金鱼是给我孙孙儿绣的,我孙儿爱鱼”

“龙是给我儿纳的,我娃属小龙。”妈妈逢人就得意地介绍她的作品。

“你儿是公家人,看不上你这土玩意儿。”有人逗趣说。

“我拿心丝儿绣的,母子连心,我娃一准儿喜欢的。”妈妈欢喜地回道。

说着,妈妈幸福地咧开嘴笑了,笑得那么美、那么甜......

(六)

九十年代“大发展”,妈妈纺织为“明天”。九十年代,“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恓惶光景已成过去,粗布蓝衫已无人问津,红兜兜、花垫垫亦“不合时宜”,妈妈的纺车再无“用武之地”。 

然而,古稀之年的母亲依旧依恋她的“老伙计”--纺车。真爱如初,经常打理---时而,安安静静地坐在纺车旁,含情脉脉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时而,面对纺车念念叨叨诉说着自己内心的秘密;时而,自言自语叨咕着,曾经同纺车度过的风风雨雨和纺车一生的功绩;时而,情不自禁地温柔摇起纺轮,“嘤嘤嘤,嗡嗡嗡”轻盈悦耳而又熟悉的声音,就像一曲纯朴的乡村民谣,似思念、似回忆,似享受、似陶醉。

俗话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妈妈对生老病死从不避讳,她深知自己“来日不多,去日苦短”,思忖着身后事,琢磨着与“老伙计”(纺车)心心意意共度晚年,陪伴纺车送走最后一抹夕阳。妈妈一息尚存,纺车声声如初,一丝一线纺织着自己“身后的世界”。

那年春节,妈妈仙逝,打开她生前锁得严严实实的箱子,压得瓷瓷实实一箱子“老衣”(随葬衣物),儿女们惊呆了。这就是妈妈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与纺车共同完成的“秘密使命”:妈妈亲手为自己织就的,一个温暖舒适的“天堂世界”。

妈妈驾鹤西去,“嘤嘤嗡嗡”的纺车声戛然而止。从此,陪伴妈妈一生的纺车失语,山村少了纺车嗡鸣的韵律,庭院没有了往日的生机,生活少了一道滋味......


(七)

新世纪,妈妈纺车成回忆。“小康社会”增进了人民福祉,“乡村振兴”为好日子带来了福音,农业风调雨顺,农村欣欣向荣,农民富富有余。

虽然纺车已退出生活舞台,但纺车承载着妈妈的生命血脉,饱含着妈妈的亲情和母爱其中饱含了母亲多少心血?妈妈的纺车,蕴藏着几代人的辛酸故事,连接着一脉相传的血缘亲情

妈妈一生不知疲倦地纺、纺呀纺---从大雪飞扬的寒冬纺到百花盛开的春天纺落了满天繁星,纺过了圆缺阴晴从青丝纺成了白发,把我们从襁褓纺大成人

如今,妈妈的纺车成为过去,但妈妈纺车的声音,却依然在我记忆里转动不.....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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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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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朝金,笔名今朝,男,陕西省山阳县人,国家公务员。文学爱好者,多家报刊特约记者,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部队服役26年,相继在《人民军队报》《武警报》《解放军报》和《战友》《战地》等军队报刊杂志发表文章多篇;转业地方工作16年,潜心研究社会经济发展,多篇文章见诸于《延安日报》《榆林日报》《陕西日报》《当代经济与社会发展》《中国区域经济》《《陕西综合经济》《陕西发展和改革》等报刊杂志,并有部分作品获奖;近年,专注于文学学习与创作,作品散见于《美文》《文友》《西部散文选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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