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逼我叫她姐姐，总是对所有人宣称自己永远只有38岁，总是骄傲地同两同龄人比美貌，身材，当然，大部分的比较，她都略胜一筹，而每当我委婉地表达另一位女性在身高方面稍显完美时，她总是淡定地说：我比较有气质吧。把最后一个语气词故意咬地很重，额，当然，当然，随即我会溜走，免得被这位38岁的姐姐抓住把柄，说我态度不诚恳。综上所述，自恋也是能遗传的。这位可爱的女人，是我的老母达令。
每个人的童年都会有些遗憾，于我，就是妈妈参与我童年的时间太少太少。也许是因为长期两地分居，我和妈妈的共同爱好少得可怜。只有两项：一是吃爆卷的回锅肉，二是爱看老照片。
也许从小就自恋吧，我拥有好多照片，疯跑的，端坐的，笑的，哭的，做鬼脸的，亦或是跌倒的瞬间，而在这一堆堆照片中显得亮眼的便是那些物以稀为贵的与妈妈的合照了。每当翻到这些合照时，我总是飞快地一笔代过，是我太敏感了吧，但我着实不知道该评价些什么，在童年的记忆里，妈妈的身影几乎是个可以被忽略的角色，那时小，不懂事，比起母亲，与我更亲的外婆。而妈妈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突然沉默的异样，毕竟是母女，妈妈她懂我的遗憾，于是每一次她都顺从地拿过下一张照片，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与我侃天侃地，久而久之，我便也觉得妈妈确实没参与过我的童年生活，就算彼此都不说，这个小疙瘩也确实是存在的。
直到一天，偶然翻到一张我倔强地不肯靠近妈妈的一张合照，我笑着问妈妈，这小胖妞，谁啊？妈妈皱着眉头说：“好像是你咯！”我有些疑惑，那旁边那个女的应该就是你老噻？我们有那么不亲近么？我有些失落了，照片中的那个小胖妞被旁边的女性僵硬地拽住，显得有些尴尬，妈妈似是没看见我的寞落，她自顾自地说，那是啊，你脾气倔得很，我们难得见一面，你也不肯和我亲近，我们之间呐，生疏得很，诶！
你以为我啥都不晓得嗦！我看着她的眼睛，听她将儿时那些自认为她一辈子都不会知晓的囧事，一件件讲给我，一瞬间，我有些恍惚，我竟错怪了她那么久，用我愚蠢的直觉认定了她对童年的一无所知，我竟认为她曾远离我的生命。是的，她怎么可能离开过？！她从未离去，她站在我的身后，注视着我的一切，只是倔强的我从没转过身去抱抱她，不是她不愿进入我的世界，是冷漠的我坚持把她挡在了外面。
在吊灯橘色光晕下，我心中那块如冰般的小疙瘩开始融化，我的视线有些模糊，或许是那块冰疙瘩融化后溢出的水吧！妈妈看见了我有些纠结的表情，她竟有些慌忙，她小心翼翼地试探，让我的心狠狠地抽搐了好久。我无法想象，过去的这几年，我是怎样折磨她的？她以我成长的速度疾速老去，这无疑是块催化剂加速了她的衰老，我望着卷发中的一两根银丝发呆，自责、懊悔混着辛酸涌上鼻头，可迟迟掉不出眼泪，她没有安慰我，只是静静陪我坐在沙发上，这是比言语更有力的沉默。我快忍不住眼泪了，故意偏过头，哑着嗓子说：“妈，锅糊了！”妈妈慌忙地应了一声，忙跑进厨房，将抽油烟机开到了最大档，我迅速跑到阳台，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
我做了那么久的刺猬，保护自己，蜷缩时，也是最致命地扎伤别人之时。今天，我卸下那些刺，用我最柔软的肚子拥抱她，我亲爱的母亲，亲爱的38岁的姐姐！
谨以此
献给我的母亲
201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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