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时，还是大集体的年代，土地还没有实行联产承包。在靠工分吃饭的日子里，没有劳动力的家庭的生活可想而知。所以，面对嗷嗷待哺的几个孩子，身着重孝的母亲开始了经年累月的辗转奔波。
母亲和亲戚一道，拉着一两千斤中的平板车，把家乡苏北出产的大米拉到安徽换来黄豆，再把黄豆拉到山东，换回玉米或者地瓜干，如此倒腾，勉强维持着我们填饱肚子。遥远的路途，沉重的平板车，母亲每次出去换粮食，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三个月。年幼孩子和母亲两地想念的苦楚和折磨刻骨铭心，即便是现在，中文系毕业的我，依然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
我们家院子的东南角有一个石臼，旁边有一株胳膊粗的小椿树，每天下午吃完姐姐做的饭，我们姊妹几个就一个挨着一个地站在小椿树下，摒住呼吸，眼睛不眨地盯着东南方向看，母亲的平板车当时就是从东南方向出门的，她也一定是要从那里回家。我们多希望可以看到母亲的身影啊！有几次夜里我从梦中醒来，偷偷地跑到小椿树下等母亲。
每天都盼到夜幕降临，眼睛都瞅酸了，姐姐才说，回去睡觉吧，妈妈可能要明天才来。我们不答应。姐姐便用衣襟擦了擦眼睛，哄着我们说，我的眼睛都疼了，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的，夜里要是妈妈回来了，我一定叫醒你们。感觉出姐姐哽咽了，我们才极不情愿地回去睡觉，睡梦中继续做着想妈妈的梦。
要是终于等来了妈妈，天哪，那是怎样的开心和幸福啊。我们是断然可以一整夜都不睡觉的。一个挤着一个，尽量地朝妈妈身边偎紧，听妈妈讲她这趟到了哪里哪里，什么青岛啊，郯城啊，什么固镇啊，明光啊……其时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地名的背后母亲磨坏了多少双鞋子，付出了多少心血；我们根本不知道妈妈这次又瘦了多少，又添了几根白发；我们只是知道，妈妈回家了，自己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儿。妈妈总是紧紧地搂着我们，一会摸摸这个头，一会摸摸那个下巴，末了总是忘不了嘱咐我们，一定要好好上学。
后来长大了，工作了，到各地去出发的时候，坐在火车上，青岛、济宁、固镇、明光等等儿时母亲说过的地名闯入我的眼睛，我才惊出一身冷汗，那可都是好几个小时的车程啊！母亲啊，我的亲娘，您当初都历经了怎样的艰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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